下楼的时候,天上又在飘毛毛雨。雨点很小,肉眼都看不大清楚,只有落在镜面上,才感受到一片模糊。
梁池拦住要去取伞的林不晚:“不用,雨很小。”说罢不等人反应,松开了手,走得很决绝。
林不晚感到有什么变了,或者说如果放任梁池就这么离开,一定会有某些东西再难挽回。
“等一下!你先等一下,梁池。”
已经走到门口的人停住,仍背对着。她赶紧跑到屋后,挑准折了几支。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梁池转过身,低头。
着急跑过来的林不晚差点扑到他身上,带着一身腊梅香,他的呼吸有一瞬间比跑完还在喘气的人还要重。
林不晚看见他抬手把眼镜摘了下来,目光从花移到她的脸上,专注且哀伤。
“梁池……”她看着他喃喃道,随后轻轻甩甩头,算作醒神。
“花给你,它们能开好几天。”林不晚停顿了一下,在考虑这样的话是不是该说出口。
“你看着不开心,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希望这些花能让你高兴一点。”
“对不起。”梁池认真地听林不晚说话,他没想到自己的情绪表露得这么明显。他本意是暂时拉开距离,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和她相比,他的感情不纯粹,假如不能更进一步,梁池希望能够控制住自己,就算比不上相识多年的好友,却也不希望林不晚因为自己的越界,再为失去友人伤怀。
梁池从没想让她担心,只是克制不住会难过。
“说什么呢……”为什么突然郑重其事和她道歉,明明是对方在她身边,她却连对方因何情绪低落都不明白。
“谢谢你给我带的药,也谢谢你在我不在的时候给我拍院子里的花,我很喜欢,也好好保存着那些图片。”
梁池很好,是她以习惯做借口,忽略了太多细节。
朋友们都说她工作之余总是人间蒸发,习惯一个人,习惯不主动联系,以为同他们心照不宣。
可几乎不会有人像他一样,虽然频率不高,但长久地惦念她。对成年人来说,是该万分珍重的情谊,她却一直没有很好地去回应。
“可能这么说有点冒犯,就是你如果想,可以随时联系我,无论我在不在。如果我不在,麻烦你代我看看院子里的花,不要让它们白白凋零。”
……
“没有冒犯。”
梁池有意避开林不晚的手,把花抱在怀里,完全不顾枝干附着的雨水,任凭它打湿自己的衣裳。
“我明白了,”梁池挥手,“会感冒,回去吧。”
“我走了。”
他抱着花,香味不因雨水有半点消减。
梁池走得很快,希望能在头发被彻底打湿前回家。身体里的那个他却停下了原本打算后退的脚步。
梁池想。
他还可以停在原地。
他还可以不越过那条红线。
第二天,林不晚给梁池和陈琪都发了短信,问他们周五那天活动结束后有没有空,陈琪很快回复了个OK。
她点进和梁池的聊天界面,等待的时候,食指无意识敲击手机屏幕。
【梁池:有空。】
一句话弹出来,但还没完。
林不晚盯着上端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饶有兴致地等了一会儿。梁池不知道在纠结什么,好久才慢吞吞发来两句话。
【梁池:我看见了昨晚面馆那个人,同事说他是主管活动现场布置的人。】
【梁池:后天是你来送那批花吗?】
她把最后那句话看了好几遍,捧着手机往后倒,靠在沙发背上,飞快敲字回复。
【林易去,我还要把晚上吃的弄好。】
本来也不必亲自去送这批货,梁池无非是怕她与那人遇见会影响心情。
退一万步讲,哪怕真遇见了,而那位恰巧还能记得她,她也不尴尬更不会情绪不佳。反而是梁池此时的小心翼翼,在林不晚看来更有意义也更值得分神去关注。
【梁池:好。】
林不晚没再打扰他,也没退去这个界面,开始翻起两人的聊天记录。一条一条的,很快就到头了。
基本都是对方给她发来的讯息,提到院子里的什么花开了,然后附带两三张照片,次数不多,林不晚数了数,也就四五回的样子。
除了上飞机的那次,她从来没有过一次主动的分享。
林不晚把手机扔到一边,抬手挡住眼睛,说不清自己现在是怎样的心情,只觉得五味杂陈。
不过她也只能将自己放空这么一小段时间,早些时候还与老师也就是陈琪的母亲说了要去上门拜访。
她到的时候,陈琪并不在家,只有老师一人。
她记得陈琳陈老师是远嫁跟着丈夫来的这里,但师公很多年前就去世了,陈琪这么大还跟母亲生活也是这个原因。
老人家精神很好,在家的时候没戴帽子,只是头发看起来白了许多。
“说不要来,你是一点都不听,我有什么好看的。”陈琳话是这么说,却一把抓着林不晚的手把人往屋里带。
茶几上摆着一大盘瓜子零嘴,很古朴的搪瓷盘子,塞得满满当当。
看清她拎来的是酒,嘴上说着责怪的话,脸上都笑开了花。笑着就要找个酒杯来小酌一口,被林不晚制止。
她一把夺过:“我跟陈琪说了我带的一瓶,他会随时检查酒瓶的,不让你多喝。你要是不听,以后我都不会给你带了。”
陈琳原本抢酒瓶的手停在半空中,悠悠收了回去:“你们一个两个,人长大了脾气也大了。”
林不晚把酒放到厨房的柜子里,假装没听见老师的絮叨,坐回老人家身边。
老人家一问起她的近况来,就聊个没完。
手臂也被轻轻握住,还捏了捏。她没动,任凭陈老师像是检查一般全身上下打量。
“没瘦,比你以前上学那阵结实多了。”
陈老师已经六十多岁了,脸上多了很多皱纹,眼睛也不复当年的清明,但看向她的神情是十年如一日的关怀和担忧。
“别操心我了,您才应该多保重身体。”
明明之前就是因为伤病退的休,老师的肩膀比记忆中窄了很多,一双手的皮肤同纸一般薄,透出青黑的血管,大冬天室内也穿得很多,身形还是瘦削。
她和老师说了很多,一件稀疏平常的事也能把老人家逗乐。
然而眼看天色渐晚,即便陈琳再三挽留,林不晚还是走了。
没过多久,陈琪回到家,站在玄关鞋还没换好就在问送的那瓶酒放在了什么地方。
他听老妈没好气地喊了声“厨房”,于是把包往客厅茶几一丢就拐进厨房里,酒还没翻到,先找到了其他的东西。
“妈!妈!”他扯着大嗓门,多的也不提,只一味地喊妈。
陈琳对儿子毫无实质内容的呼唤习以为常,这小子要没正事要说,她必得让他重温童年的母爱。
她还没开口,陈琪从厨房走出来,吊儿郎当的样子又是一股无名火。
“欸,有正事。”陈琪双手高举,手里的红包也露了出来,“肯定是她今天下午来的时候留的。”
陈琳从儿子手里把红包接过来,攥在手里,几番欲言又止。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很是无奈。
“收着吧,你知道的,前面哪次也没真能还回去。”
“去去去,别跟我眼前晃,心累。”
出门的时候,林不晚没走大路,转身钻进了小巷子里,遇见了个卖糖葫芦的小车,一串串整齐码在玻璃柜子里。
她看来看去最后挑了串提子串的,滚圆的青提外头裹着微微焦黄的糖衣,一口咬下去外面那层极脆,只听得咔嚓一声响,清甜的汁水和糖渣融化在嘴里,连同那张糯米纸,甜而不腻,味道出奇的好。
巷子很窄,汽车开不进来,路上人也很少。
四周安静极了,水泥路面和墙壁间的缝隙落了泥土,一些野草在墙角生根,在这样冷的天气缩在角落。
天边最后一点亮光消失前,林不晚逛了出去,眼前豁然开朗,街上行人往来。
她吃掉最后一颗提子,和一对母子擦肩而过。
孩子手里也提着一小兜菜,脑袋上扣着外衣的大帽子,拽着妈妈的衣角跟在后头,两人似乎聊着什么,离开得太快,她没听清。
仔细一看,路上多是接了孩子赶着回家的,三三两两,有说有笑。路边支摊卖菜的小贩吆喝不断,嗓门大而高亢。天黑了,灯亮了,已经到了回家的时间。
林不晚寻了个垃圾桶扔掉竹签,一路都在避让迎面而来的一家人。
她慢悠悠走着,又一个路口,方才的所有热闹都被她留在身后,转眼到了家门口那条巷道。她站在路灯下,家的方向一片漆黑,只有门口挂着两盏灯。
而灯下此时正站着一个人。
远远的她看清了,是梁池。
和昨晚不同,梁池今天穿了件短款的灰色羽绒服,他静静站着时也不像许多人那样歪着,倚着门省力。他站得很直,像林不晚见过的青松,不为严寒倒伏,头上触手可及的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林不晚往前走了两步,离了路灯。对方若有所感朝她看过来,似乎眯了眯眼。
她靠近一些,梁池也走到了她跟前,带着独属他的一种热气,靠近了才感到温暖。
“同事从家里带的板栗饼,分了很多。”
“我想着给你带一点。”
板栗饼被梁池抱在怀里,东西用塑料盒装着,盖子上面附着凝结的水汽,早已冷透。
碰触的指尖,梁池的手也冰得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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