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楚工，明早凌晨两点半有个活，军火那块儿的，在二仓库，你跟着一起去吧。”

楚慈配试剂的手微顿了下，他没有回头，只是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知道了。”

然而背后的人还是迟迟没有走，楚慈摘下消毒口罩，颇有些不耐烦地瞥了来人一眼，说道：“怎么，还有事么？”

阿莫抱着胳膊倚在门口，鼻尖上的眼镜早不知道被摘了扔到哪去了，他那一双漆黑的眸子幽幽地望着楚慈，似乎在思考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才足够讽刺。

过了许久，他缓缓开口道：“今晚接货的是一批老客户，也是批天天刀剑舔血的亡命徒。”

“是你之前提到的想见的那群人，但我还是得奉劝你一句，今晚的人不比其他，你最好别乱开口说话，说错了…别说刘山，就连秦先生都不一定保得住你。”

楚慈低头轻笑了一声，他想：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了。

但表面上，他还是面色平静地点点头，应了这声叮嘱。

那晚，楚慈一直睁着眼躺到了凌晨两点。掐停了床头嘀嘀作响的闹钟，他点了一支烟靠在床头，一直抽到火星不再明亮。

良久，他拍散了身上的烟气，裹紧大衣，出了门。

阿莫和老刘已经等在了仓库门口，三个人面对面点点头，寒风凛冽，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围成一圈，又各自吸了一整支烟。

直到落下的烟灰都被风卷得不知所踪了，几辆越野车才趁着夜色缓缓驶进了厂区。

几个蒙面黑衣人尤其是为首那个眼角带疤的，皆还是一身利落风衣的打扮，沉默地向着他们走来。

老刘冷硬了许久的脸上骤然添了几分笑意，他热切地扔了手里的烟头赶忙迎了上来。

“韩先生，您总算是过来了。我还想着您是不是贵人多忘事，把咱这给忘了……”

为首的男人一边慢条斯理地摘着手套，一边说道：“走之前有个新活，接洽耽误了点时间，上次的货可以，今天的就还是……”

突然，他的话停住了。

他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楚慈。

沉默了两秒，他的语气骤然阴鸷了下来。男人侧首，对还在兀自巴巴望着他的老刘冷声道：“这人是谁，怎么是个生面孔。”

老刘看了看男人，又望望楚慈，恍然大悟般一拍脑袋，笑盈盈说道：“韩先生，这是我们所里前段时间进来的高材生。放心，绝对是自己人，秦先生担保过的！而且这一块生意也没他什么事，带他出来就是见见世面，没别的意思……”

“………”

男人眯着眼又打量了楚慈几秒，楚慈也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敬职敬业地扮演着他花瓶的角色。

“见世面……”男人冷哼一声，“你们这也快和托儿所没什么区别了。”

他摇首收回试探的目光，抬脚迈进了仓库的大门。

老刘半躬着身子将他向里引着，交错间，他向楚慈悄悄递来一个眼神。

四目相对，楚慈立刻会意——后面保持沉默，不能再引起注意了。

他挺拔却瘦削的肩这会儿刻意地微缩了起来，打眼望去，的确是一副畏畏缩缩新奇又胆怯的模样了。

可待人群都走过后，他却又不远不近地辍上了队尾。

仓库里的货物已经一批一批地码好了，仓库顶的吊灯洒下融融的光，映照在集装箱冰冷的铁皮上，泛起金属色的冷光。

“韩先生，这批货也是我们昨天才从南甸那边刚搞过来的新型货，现在市面上除了美国那边有人在用，恐怕咱这就是第一手的了。威力大不大咱不敢说，但是诚意咱这是绝对的哈，你看看你看看……”

老刘打开了一个集装箱的铁门，手电筒微弱的光扫过了里面一排排的木箱。

望着那成摞的木箱，楚慈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远远地站着望了男人一眼，然而对方却是一脸平静，仿佛什么也没感觉到一样。

楚慈无声地叹了口气，心底暗暗有些失望。

那边男人已经随意挑了个箱子打开，箱里躺着一支突击步枪，枪体是磨砂过的金属黄色，就连补偿器与弹夹都是已经提前安装好了。

男人细细打量了几番后利落地上了弹。

后退，错身，开镜，瞄准。

枪口对着一群人一个个缓慢地滑过，在每个人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悄然滑开。

然而这么惊悚的瞬间，男人眼角的细纹看起来却是有些愉悦的，甚至是带着点点笑意。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吱声，只是紧紧注视着男人的动作。

突然，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那枪口，分明指对着的是一直隐藏在角落里的楚慈。

楚慈的脸“唰”得一下惨白，他错愕地凝视着对方那双冷漠的眸，脑海里当年韩越持枪破开门锁的画面又一度翻天覆地地向他砸开。

“韩先生啊，您这是要做什么！？”老刘慌忙站出来打圆场，“这可使不得啊！”

男人歪歪头，并没有答话，突然，他的指尖毫无预兆地扣动了扳机，枪口发出一声爆破般的炸响。

惊惧之下，楚慈下意识闭紧了双眼。

但是疼痛却并没有如约而至。

枪响了，可是声音却是哑的。

——膛里并没有上子弹。

楚慈感到男人应该是在口罩下轻笑了一声，他满意地收了枪，掌心一翻，露出几颗幽幽泛着银色光泽的子弹。

原来他竟是上弹的时候就已经悄悄拆掉了。

“高材生”，男人微仰着头，目光零零散散洒落在楚慈还在颤抖的身上，“让你见见世面而已，别这么没出息。”

楚慈恨恨咬牙，可他至今仍是心有余悸，现下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老刘赶忙一边上前接过枪放回盒内，一边向楚慈拼命使眼色。

楚慈深呼吸了几个来回多少平静了些，他点点头，又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一边的角落里。

男人轻笑一声，掌心向前轻轻招手，后面的下属便立刻训练有素上前，将所有的木箱都一一打开。

泛着银色金属光的步枪和冲锋枪一字排开，整整齐齐地码在箱里，黑衣人迅速地在箱间穿过，顷刻间便都清点了一遍。

最后一人核对完毕，向男人点了点头。

男人颔首，转身回望还在一边干笑着的老刘，声音里也难得带了一丝笑意。

“刘山，你是个足够诚实的生意伙伴，”他的声线依旧放的十分低哑，“想必接下来我们的合作也会非常的愉快了。”

闻言，老刘眼里的光霎时间亮了，他脸上那点原本有些不真实的笑意陡然灿烂了起来，激动的喜色几乎流淌过了面上的每一条沟壑。

“真…真的？！”他哆嗦着手急切地追问道：“韩先生您…您这次…是接的秦先生的事？”

男人讳莫如深地眯起了眼睛，老刘赶忙佯装拍了自己侧脸一巴掌，小声嘟囔道：“瞧我这张嘴，不该问的瞎问！”

男人显然不想透露太多关于主顾的事，他不耐烦地摆摆手止住了老刘的长篇大论，打了个手势，仓库外放哨的下属便鱼贯而入，利落地转移了物资。

几分钟后，几辆越野车又悄声离开了，迷彩色的车身晦暗，融入进茫茫的夜色当中。

整个流程走下来也前前后后不过半个小时，可楚慈却竟感到他背后的衣服已尽数湿透了。

老刘面无表情地点了一根烟，沉默地目送着那一队车队远去。

烟尾的火光时明时暗，呛人的雾气萦绕在三个人的周围。

许久，老刘突然开口道。

“楚工”，他轻轻吐出一口浓烟，声音却是阴沉沉的，“你和那姓韩的…认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