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楚慈的背影在风中僵硬了片刻，默然许久，他艰涩地开口说道：“算不上认识……但是也的确是有过一面之缘。”
老刘闻言狐疑地眯起了眼，寒风中，他吐出最后一口浓烟，冷哼了一声：“什么意思。”
“在半个月前的一个晚上见过，”楚慈漫不经心地接过了老刘手里的烟尾，扔在地上轻一脚重一脚地踩着，“你应该知道的，那天晚上你们少了袋蓝货……”
“你那晚在那车上。”一旁的阿莫突然冷不丁开口道。
“是，”楚慈毫不掩饰地承认，“我知道你们的交易时间，所以我提前就躲进了那批货里。”
“你要干什么。”
“杀了那个姓韩的。”
楚慈拢起耳边的碎发，目光冷冷的，仿佛一汪寒潭的水，“那晚我策划了很久，我要亲手捏碎那个刽子手的脖子。”
“你？要杀他？”阿莫歪着头冷笑，“韩是这批雇佣兵里职衔最高的一位，不说杀人如麻，手上沾的血也绝不少，你也不看看你几斤几两……还想对他动手。”
老刘似乎也有些怀疑楚慈这段话的真实性，但出于某种原因，他并未多语，只是抱着手臂，冷冷地站在一边注视着剑拔弩张的两人。
楚慈望着对面沉默的老刘，又望望面带讥讽的阿莫，他嗤笑一声，面色颇有些不屑。
“有什么不可以”，他的声音阴恻恻的，“你们应当已经调查过我了吧，应该也知道我不是案底多么干净的人，否则京城岁月静好，我也犯不着跑到盈江这么个小县城里蜗居。”
“既然当初我能在京城当着一群军队里人的面杀一双，如今我就有本事再多送一个上路，大不了，那人反过来弄死了我，我正好落个清静，也不用呆在这鬼地方活受罪了……”
“楚工，你这话可就有点不合逻辑了，”老刘幽幽地打断他说道，他摸向腰后的枪夹，似乎在蓄势待发，“你策划了许久的刺杀，就这么冒进？”
“是啊楚工，”一边的阿莫也咄咄逼人，“你说的轻巧，可是你怎么能这么肯定你可以接近到他，万一他身边一直有人，或者他本人根本没有露面呢？”
楚慈微微一笑，他摇了摇头，甚是无趣地叹道：“当然没那么简单啊，要不然你们以为我拿了那袋蓝货做什么，交给那天那个跟我私联的警察吗……”
“是，我计划着提前联系好警方，让他们追踪我的手机定位，然后我带着这袋真货以秦先生旧识的身份跟那姓韩的周旋，等待警方的突入。顺利的话，我可以既杀了人又向警方交了货，再暴露这边仓库的毒品交易，两边皆大欢喜; 运气差点，我最多也是个同归于尽，仓皇之中，警方和他们交手必然是一片混乱，他无暇分心我，我得手的几率更大。”
“毕竟，从始至终，我都只有报仇这一个目标而已，其他的，生生死死，我都不在乎。”
老刘不语，只是沉默地又点起了一根烟。然而阿莫却神色怪异地盯着楚慈，几次试图开口，却又欲言又止。
半晌，老刘似乎是信服了。他微抬眼皮，轻轻吐出一口浓烟，说道：“可是后来你没有，为什么。”
“因为我压根没能联系到警方。”楚慈摇了摇头。
“那个鬼地方有屏蔽装置，我和外界断了联系，只能自己先下手为强……”
“然后当然……”他苦笑，“没能得手……”
“好了楚工”，老刘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我当然知道你没得手，但是你还是没讲清楚，为什么他会放过你一马。”
老刘弹了弹烟灰，语气不善地质问：“韩六是这一代最危险也最谨慎的雇佣兵，你闯进他的圈子还想杀他，他怎么会让你活着离开？”
“别在这跟我扯什么同情”，他冷冷地唾道，“这些人天生就是冷血，根本没有什么同理心可言。”
楚慈闻言低头许久都没有言语，久到老刘都要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编不出托词来了，楚慈却突然轻轻笑了一声。
他低笑着喃喃：“是啊为什么…为什么呢……”
“你们觉得……这些天天待在深山老林里的兵痞子，不缺钱，不缺物，他会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老刘默然无语，只是氤氲的烟雾里，眉头又深蹙了几许。
“性。”阿莫冷冷地回答，“是吗。”
楚慈猝然抬首望向对面二人，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一味浅浅地笑着，那笑容像是用刀刻在了脸上一般，带着点渗人的凄凉。
老刘手里的烟蒂啪一声落在了地上。
寒风飒飒，三个人沉默着面面相觑，四目相对，似乎都觉得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荒唐极了。
可是这又的的确确就是现实。
“楚工你……唉”半晌，老刘艰难开口道，“………之前是没听说过韩先生有什么特别喜好的人物……似乎秦先生给他献的美人儿他也一个没碰过…”
“就是…就是没想到…他居然对你………”他磕磕巴巴地说着，说到最后，干脆懊恼地闭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后面的事你们就知道了”，楚慈并没有理会两人各异的神色，只是徐徐说道，“我被他弄晕后扔回了镇上，秦先生带人救了我，还再次为我做了担保。”
他摊手，说：“我的事情交代清楚了，一面之缘，或者说，一夜激情而已。不过这位韩先生大概以为我那天是在耍他的，觉得我贼心不改对他还有所企图，所以方才敌意才这么深。”
“不过他这么想倒是不假”，楚慈抿抿唇角，笑意加深了一些，“给我点时间，我会让他知晓我的来意的。”
他摸出一根烟，没有点燃，只是叼在嘴里嗤笑，“我所剩下的不过就是一副皮囊罢了，他要，我便给他，但他也必须要给我我所想得到的。”
老刘摆摆手，挥散了周围一圈呛人的烟雾，他略带一丝沉痛地拍了拍楚慈的肩，说道：“好了楚工，你坦诚，老哥我也是个明白人，在这先跟你交个底。”
“这一次的确是笔大买卖，可能这几日就要脱手一批新货了，韩先生是秦老板请来的，你也是秦老板亲自保下的人，免不了后面要打交道，你自己多留心着点吧，不要给他手里落把柄了。”
楚慈点头：“明白。”
“时候不早了，今晚的一切，你多担待，大家都是为了生意，谨慎点总不会出错。”
“刘所长您客气，我没事。”
“嗯……”老刘满意地咧嘴一笑，他拉过一边一直阴沉着脸没有说话的阿莫，将他向楚慈的方向轻轻推了一把，“行了，天挺晚了，二位都辛苦。明天你们中午再来所里吧，都回去好好休息休息。阿莫你顺道送楚工一块回去。”
阿莫点头称是，三人道了别，转头分道扬镳。
阿莫沉默地错开一半身子，不远不近地跟在了楚慈的身后，不出意料，两分钟后，一条短信传至了他的手机上。
“这小白脸没有说实话，你盯紧他，小心他反水。”
阿莫面色冷淡地回复了信息，收起手机，快步跟上了前面走得颇有些急色匆匆的楚慈。
“楚工，”他突然出声唤道。
楚慈停下脚步半侧过身，他瘦高的影子逆着光，在职工宿舍昏暗的白炽灯下显得愈发得漆黑朦胧。
“还有什么事。”
阿莫微微一笑，褪下了他那黑框的厚眼睛，漫不经心般拎在了手里。
“刚刚的故事编的太拙劣了，你是警方的人，来这里之前分明是和秦先生没有联系的。”
“嗤……”他不屑，“刘山是个傻的，姑且不提，可你又能糊弄得了我多少？”
楚慈亦是对他报以微笑，他轻轻偏过头去，几缕柔软的碎发温柔滑落在了他光滑的前额上，他逆光而立的背影，竟像极了云南民谣里歌唱的神祇。
“刚刚的故事，本来从头到尾就都是在讲给他一个人听的”，楚慈含笑打量着对面的人，“我压根就没想骗过你什么。”
“不过……你也说了，我来这里之前与秦先生压根毫无瓜葛，既然知道，方才又何必处心积虑地替我瞒下呢？”
“还是说……”他话锋突转，语音骤然犀利：你是秦先生心腹的事情，刘所长根本就不知道？”
阿莫一时僵在了原地，他面色涨得青紫，只能生硬地瞪视着对面这年轻的工程师。
果然如此！楚慈心中狂跳——他赌对了！
从老刘说出第一句话开始，楚慈便在飞速思考着这一系列事情的漏洞，他绝不相信秦川这样狡猾的人会甘心放任研究所这么大个交易中转站在他人手里，他一定是还有底牌在这儿的，一个能够参与进所有事情的不可或缺的角色！可这个人究竟是刘山还是阿莫，他也不敢笃定，因而只能豁出性命去对赌一把，现如今真让他阴差阳错地猜中，不禁心下狠狠松了一口气。
“那么阿莫先生”，温柔的光束下，他笑吟吟伸出了一只手，“我保守了住了你的秘密，而刚刚你也没有泄露我的。”
“现在来看，我们算不算是已经达成共识了呢？”
前面一章之所以韩二要对他这么冷漠甚至当着所有人面状似威胁，其实是因为他已经意识到楚慈掺和进来这些事就择不开了，如果后面他真的出了什么事，韩二能做的只有暗中护住他。而且他也已经隐隐猜到楚慈的背后是有警方的，甚至楚慈极有可能是和上面达成了协议才能来到这里的。但如果有一天楚慈真的暴露了，韩二又是雇佣军里的小首领，要在不沾染嫌疑的情况下救他，前提就是两个人没有过从亲密，甚至说关系可能并不佳，才有可能说的话可以服众。
所以韩二上一章一直在刻意营造出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气氛，就希望能后面为楚慈制造一线生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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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共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