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待楚慈再次清醒时,是在盈江县中心的小诊所里。
外面的天已经亮了,白晃晃的光交错着头顶白炽灯冰冷的温度,攀援上掉了漆皮的天花板,像极了一张破旧不堪的蛛网。
“嘶………”楚慈抽着气,艰难地想要从病床上爬起来。
谁知,他才刚一发出点声响,病床边的白色布帘便被人毫不客气地一把扯开了。
严峫铁青着脸站在楚慈对面,近乎一米九的身高,将诊所里本就昏暗的灯光彻底堵了个严严实实。
“我说楚大工程师”,他恨铁不成钢般怒视着楚慈,“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怎么做个文字情报也能把自己搞成个二级伤残?”
楚慈无辜地望了望严峫,又低头审视了一番自己。
果然,一只手腕应该是被弄断了,胳膊软踏踏地吊在一边,半点力气也使不上。
“不是我说你哈,”严峫看他一脸无所谓,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本来让你个外行人去干这种外勤人员干的活就是违反规定,但是看在你执意要来,江停还给你做担保,我才勉强同意你在这做点文字情报的。现在可好,人还没来俩月呢,先被打成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回头报上去,你说渎职这锅是我背还是江停背啊?”
楚慈:“……就说是我自己不小心…”
“不小心?”严峫挑眉,“楚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这手是被人故意折断的好么,而且用不用我告诉你你是怎么到这来的?今天早上六点,一辆挂着套牌的车把你载到了盈江分区的警所里,车上下来个蒙面人,把你扔在门口就走了!后来警所的人查不到你的身份,只查到了你身上的一包毒品,就赶紧上报了。幸亏我当时就在这附近警局里,才恰好能在警所上报的时候就把消息拦了下来,又走了别的门路才悄悄把你弄进这家小诊所就医。”
“要不然……”严峫阴沉着脸色深吸了一口气,道:“楚慈,你以为你有几条命能活着?现在能坐在局子里都是幸运的!”
听到毒品两个字,楚慈微微蹙眉——韩越难道完全不知道毒品的事?!要不然趁他昏迷搜身的时候不应该会遗漏掉这么明显的东西才对。
——那是不是说,韩越应该没有沾过这些东西,走私这些事和他没有关系,研究所的毒品交易和军火交易是完全分离的两条交易链?
“那袋蓝金呢?”
严峫皱眉:“在局里,怎么了?”
哦在局里……楚慈摇摇头,他翻来覆去咂摸着这几个字,但还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如果说研究所这样的国家重点科研基地都能成毒品交易站,那想必上面也一定有他的保护伞,相比之下,警局肯定是最容易渗透的地方。可是既然警局里内线一定已经接触到了那袋蓝金,研究所这边同时也发现毒品少了,自己这个接触过物证的人怎么会还没有被灭口?还能顺顺利利地被严峫转移到小诊所里睁开眼?
……他们难道不怕我供出来什么吗?
还是说……他们需要的……就是现在这个情况……一个脱离警局,完全蔽塞的地方……
电光火石间,楚慈猛然反应了过来:“不对!严峫你赶紧走。”
严峫一愣:“我去哪啊?”
楚慈恶狠狠一把扯下了手上的针头,他一边手忙脚乱地穿上鞋,一边说道:“那袋毒品应该已经不是毒品了,甚至有可能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是我拿走的那一袋了!既然所有的物证都不存在,那他们就有理由说证据不足不再上报查清!你赶紧回建宁,他们现在一定在找你!”
严峫被他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彻底绕晕了,他一把揪住楚慈低声问道:“你的意思是…这边有内鬼?”
“嗯,他们没有动我,想必是发现我手里那袋蓝金少了一半,又忌惮我手里握着什么证据会对他们不利,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你不一样”,楚慈定定地看着严峫,“他们之前没有动你,只是因为不确定你究竟是一个人来的,还是有一支队伍。但是现在,我已经醒过来了,无论我对你说没说过什么,你在他们看来都是可能会知道些什么的危险人物了!无论如何他们一定不会让你活着走出盈江的,你快点走,你……艹!”
楚慈咬牙:“门被从外面反锁了!”
严峫也反应了过来,他把楚慈从门口拉开,狠狠扯了两把那个生锈的门把手。
“不行”,他的表情已经完全阴郁了下来,“这他妈一个个都是要造反么?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袭警!”
楚慈操起一把椅子,把病房的玻璃窗砸了个粉碎。幸亏他们现在是在二楼,楼层不算高,窗边还刚好有一条排水管,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你赶快下去”,楚慈把严峫推搡到了窗口,“不用管我,我手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一定不会有事。警局要彻查,但研究所不要来查,现在查也查不到任何东西了。还有,回去后记得让江停不要再联系我,时机到了,我自然会想办法给你们消息!”
楚慈喘了口粗气停了下来,他静静地望着严峫,低声道:“你…多保重。”
严峫望着眼前脸惨白成了一片的楚慈,喉结滚动了几许,但是思来想去,他最终只是在喉咙深处轻轻叹息了一声:“你也一定保重。”
说罢,严峫一个翻身从窗口直接越了出去。他用背着地后就地打了个滚,头也不回地挥挥手隐没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楚慈望着他的背影一点点不见,终于松了口气。他躺回了自己的病床上,静静等待着神秘来客的造访。
一小时过去。
两小时过去。
楚慈等得眼皮沉重,就快要倚在床头真的进入梦乡了。
突然,病房的门发出了“咔哒”一声轻响。
楚慈猛地睁开了困倦的双眼,他端坐在床前,沉声道:“进来吧。”
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了。
“吱嘎——”老旧的木门发出了喑哑的声响,门口泛黄的白瓷砖上渗出一片阴森森的白炽灯光。
“楚工,”摘掉了黑框瓶子底眼镜的阿莫倚在门口静静地望着楚慈,“看不出来,你还真是好大的能耐。”
楚慈微微一笑:“彼此彼此,我也没想到,我这一脚不是踏进了贼窝,而是直接踏进了地狱。”
“不过…”楚慈嘲讽道,“你们不行啊,这么久了,才找到这。”
阿莫嗤笑一声,还欲讲话,但却被身后一人的声音打断了。
“阿莫。”
是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阿莫闻声立刻温顺地低下了头,他向门边礼让地迈了一小步,低声道:“秦先生。”
被唤作“秦先生”的男子轻轻一笑,漫不经心地踱着步子晃了进来。
楚慈静静打量他——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从眼尾的细纹来看,应当也不算很年轻了,但大概因为长期锻炼的缘故,他身材高大且体格相当健壮。
他望着楚慈的眼睛里还带着一点莫名熟悉的笑意。
“楚先生,”他温和道,“我们见过面的。”
楚慈警惕地打量着来人,但是任他怎么回忆,也并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他。
男人见他不答话,只是好脾气般笑了笑。他慢条斯理地踱到窗前,背对着楚慈轻声说道:
“十年前,建宁公安的审问室门口,我们曾经见过一面的。”
“只不过…”男人回眸,对还坐在床上已经呆若木鸡的楚慈笑道,“那时候,楚先生是嫌犯,而我是警察。”
“你好啊,楚同学,我是秦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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