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夜幕低垂,乌云如墨般笼罩着整个山间。

风在山谷间呼啸,卷起层层寒气。

马蹄声与车轮碾过石块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破碎地回荡在狭窄曲折的山路间。

车内女子一袭深紫色的华贵披风,长发随意挽起,尽显威仪。

“陛下,外面天色渐暗。”车夫低声提醒道。

山路越来越陡峭,马车忽然剧烈一颤,随后传来急促的马嘶声。

“驾——!”车夫在外面大声呼喝。

突有闪着寒光的匕首刺进车帘,驾车人持刀转身,眼中露出一抹疯狂的光芒。

车轮在悬崖边转过。

匕首带着杀意直指车内女子,而女子目光一沉,迅速闪身躲避,手中飞快夺过车夫手中匕首。

“你迟早要付出代价。”车夫疯癫一笑,嘴角流出黑血。

“我会等着陛下,在过去的时空,亦或是未来的日子里——”车夫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

马车的轮子腾了空,面前山林越来越近。

整个马车重重坠向悬崖。

**

青国于都的醉梦楼里正笙歌四起。

春水荷池,曲桥连门。

乐场里奏乐的姑娘在场子后练着琴曲。

云琬在场后隔间静坐着,正细细梳妆打扮。她一袭轻纱衣,上身碧绿,下身淡粉,额心朱砂画的花钿伴着细闪。

一双长睫水灵扑闪,眸色如水,绛唇轻点,衬托起左颊上本就漂亮的泪痣。

“主人,我们是来抓鬼的,您扮这歌女做什么?”薛铃音坐在云琬身后,忍不住道。

“青鬼好色,我不略施粉黛,怎么引他出来?”云琬答道,她的眼角抹着朱砂,正握着金钗要往头上的飞天髻上簪,“青鬼在这醉梦楼里潜伏了半月余,今日花魁生辰是我们难得的机会。”

云琬刚簪好发,场子里便响起一声上工的锣。

“看好这花魁,在此等我!”她戴上珠帘做的面纱,瞧了眼妆台后地上被施了睡眠咒的姑娘。

“等等主人,这——”薛铃音话还未说完,便见云琬踱步出了隔间,跟着其他的歌女离开。

乐场内人头攒动,圆桌坐了里三层外三层,将整个场地包裹得水泄不通。平日里路过的读书人、达官贵人、商贾,甚至是市井小民,皆被这盛况吸引,纷纷驻足围观。

乐场内部景致错落,中央一池碧水波光粼粼,池水之上,一座精致的舞台巍然矗立,台面铺着红毯,四角悬挂着琉璃灯,台后一道轻纱帷幕随风轻拂,隐约透出幕后乐师和歌女的身影。

云琬扶着嗓子,等在一众歌女舞女的队列后准备上场。

云琬抱着琵琶,却嗅到一股不同于凡人的气息,她循着那气息转头,瞧到二楼扶手边一摇扇的男子,她觉得男子的气息哪里熟悉,想再定睛看的时候,男子却缩到了人群中。

锣声敲响,舞女们踩着小碎步走上乐场的舞台。

云琬抱紧琵琶,跟着走上舞台。

池水边漫起轻雾,如云烟仙气般缭绕舞台。

乐声骤起,云琬立于舞台中央,怀中琵琶横抱,指尖一拨,琴弦震颤,发出铮鸣。

周围歌女舞女们也随之而动,衣袖翻飞,琵琶声与乐声交织,花瓣被洒得翩飞。

乐声渐渐消散,云琬的脚步停在舞台中央。

台下看客静默片刻,随即爆发掌声与喝彩。

“各位贵客,今日乃我醉梦楼花魁曦姑娘的诞辰。”一曲毕,老鸨走到台边招呼。

她走到云琬身边,将一赤红的花枝递给云琬,继续道:“一会啊,这曦姑娘转过身把这花一抛,各位便去接,接到者,便可与这曦姑娘独处一夜。”

老鸨话音未落,场内瞬间如沸水般翻腾起来。原本端坐的看客们纷纷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老鸨手中的赤红花枝。

而云琬抱着琵琶,瞟过人群里一张张陌生面孔。

一张张或兴奋、或贪婪、或急切的面孔里都没有见到一青面獠牙的家伙。

老鸨转身,将花枝强行塞进云琬手中。

“还不快拿着!”

见云琬走神,老鸨凶道。

云琬正用神识寻着青鬼,突被老鸨一声打断,心中不悦。

吃里扒外的东西,好好的诞辰卖艺不够还要我卖身?

云琬心里恼怒,面上却笑着接过了花枝。

老鸨见云琬接过,面上改为笑容,与台下人道:“那么,咱们就走着——”

云琬将怀中琵琶放置一边,指尖偷偷燃起火焰,悄悄落在花心。

“我可丢了!”云琬道着,举起花枝。

台下人群高举起双手。

云琬举着花向左忽悠了一下,又收回。

人群向左蜂拥了一下,又停住。

人群涌动的一瞬,云琬的目光突被一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吸引。

那男子的指尖本要施展术法,瞧见云琬没有抛花的一瞬又停住了术法,他的头向斗篷下躲了一躲,藏起些许苍绿的脸却没能藏住那细细的瞳。

鬼王来了。

**

“青鬼身披青皮,瞳如蛇,好食美人皮。”

神族玉京神主殿内,玉泽神主温润的嗓音娓娓道着。

“地府急报,鬼王从生死域逃窜,如今四散人间,赤鬼无心赤身红面,黛鬼无情半人半蛇,无鬼无形——”玉泽在玉桌上摊开一古朴绘卷,一一指着其中模糊画像道,“云琬,你真愿为了三界安宁去捉齐这四大鬼王?”

“你说过,鬼王逃窜会为祸人间,神族神力来自人间,若人间不平,神族恐难安逸。”云琬目光落在那卷绘卷狰狞的画像,唇角扬起一抹释怀的笑意。

那日玉泽高坐殿上,神色凝重地询问众神官谁愿接下这捉拿四大鬼王的重任。

殿内却一片沉寂,神官们或低头不语,或面露难色,而云琬却从最后排一步步走向前,步履坚定,目光如炬。

她走过那些神官身旁,站在玉泽面前,虔诚道:“神官云琬,愿接下此令。”

云琬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

玉泽凝视着云琬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既如此,你便去吧。”他从怀中掏出一无字玉牌,道,“此神物名为鬼牌,可将鬼王纳入其中。”

玉泽将鬼牌递给云琬,道:“你便带着此物去往人间。”

“是。”

云琬微微一笑鞠躬行礼,又收起鬼牌,转身离去。

**

云琬盯着那青鬼的所在,默不作声。

玉泽神君寄予重任,她不能失败。

“赖丫头,你丢不丢!”老鸨转头气道,抬手就要打云琬。

“啊丢!”云琬反应过来,应声道着。

她顺手向上一抛,送出了花枝。

如她所料,那花枝果真像是被牵引了一般,以一完美抛物线的形态划过人群的头顶,又一拐弯落在一黑袍男子手中。

“恭喜——”

那老鸨满脸堆笑,刚开口准备道喜。

花枝却在男子手中突然燃起火焰,烫得那男子狼狈翻手。

花枝掉落在地,瞬间在烈火燃烧中化为灰烬。

男子手中生起恶疮,嘶地一声怒目,露出青色的瞳子。

随着人群一阵惊呼,那男子飞身冲来台上,从腰间拔出什么银色的东西。

云琬还未来得及上前拦截,寒光便从她眸中掠过,而后一把匕首瞬间插在了老鸨的喉间。“杀人啦——”

鲜血迸射出来,乐场内瞬间乱作一团,原本热闹喧嚣的气氛被惊恐的尖叫声撕裂。人群如潮水般四散奔逃,推搡、踩踏,混乱不堪。有人撞翻了桌椅,杯盘碗盏摔碎一地,酒水洒落,浸湿了地面;有人被挤得踉跄跌倒,还未来得及爬起,便被后面涌来的人群淹没。

趁着人群乱跑,那男子又伸出利爪冲向云琬的方向。

云琬瞧着那青色皮肤确定了此人是青鬼无疑,可正当她挽好了袖子准备抓上那青鬼时,一刀刃突然从她面前闪过,长刀擦破青鬼的手,又落下插在乐场地上。

青鬼嘶鸣着后退,扶着手腕的伤。

一黑衣黑发的壮瘦男子戴着赤色的面具从天而降,落在了云琬的身前,随后抓着地上刀柄提起整把刀,血从倾斜的刀尖流下到地上。

“有意思。”

楼上有人小声嘀咕。

这一句倒是提醒了云琬。

凡人不能伤鬼也看不出鬼族,面前这黑衣男子却用一把人间的刀伤及了这青鬼。

云琬斜眸端详,却觉此人身上没有神仙的气息。

那人似乎也察觉身后目光,他缓缓转头,面上赤色鬼怪面具分明。

那面具的五官狰狞可怖,朱色的鬼怪脸上用金箔捻了粉勾线,更加重了扭曲的姿态。

云琬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人脸上的纹路狰狞的面具。

那人瞧了云琬片刻,又转回头去。

面前青鬼拔出老鸨身上的匕首,嘶声再度扑来。

云琬瞧着那戴面具的家伙上前与那青鬼撕斗起来,刀光在场子里闪烁,金属碰撞声叮当回响。

她耐着性子在后面站着看了一会。

云琬本想着看个片刻热闹,却不想面前二位僵持许久不相上下。她等了又等不见胜负,站得腰酸腿疼不忍打了个哈欠。

她绕过台上搁置的琵琶坐下,懒懒托腮望着。

眼前青鬼的招式个个只使了蛮力向前扑着,真究起来漏洞百出,而那戴面具的家伙却招招有模有样。

“武功不赖啊。”云琬感叹道。

二人缠斗了一阵,那人的招式难接又难破,青鬼逐渐泄力。

那青鬼见自己快要败下阵来,心中怒不可遏,便突展了真身。而那戴面具的家伙正欲一刀定胜负,劈头盖脸就要砍过去。

好机会!

云琬突然起身,利索拔出一旁琵琶的弦。琵琶弦在她的手上缠了几下,随即向那青鬼甩去。

琴弦瞬间化作捆索,绑着那青鬼狠狠跪坐在地。

那戴面具的家伙被云琬一顿操作震住,愣在原地站着不再上前。

“撞大运的鬼东西,今日姑奶奶可为你赔上了笑脸!”

云琬得意上前,解下腰上系着的无字鬼牌。

只是她刚想将那青鬼收入手中鬼牌里的空间,便有只纸做的折扇掠过她的眼前。那折扇一个急转,随后正正扎在青鬼的脑门。

一股青烟生起,那青鬼抖了抖身子,随后瞬间灰飞烟灭。

折扇掉落在地,云琬的笑容一时凝滞。

“谁?”她愤怒转头,却只见二层一戴白色面具的男子,手上还停留着扔扇的动作,露出的嘴角挑逗般笑着。

“站住!”

云琬刚想飞身上前,就见那人纵起传送法阵,随后身影同那折扇一起蒸发般瞬间消失。

云琬的脚步停在上楼的阶梯前。

乐场门前突有一大群黑衣人闯了进来。

“翳影卫办案,闲杂人等通通闪开!”

扎着马尾的少年穿着暗甲高喊着走进乐场,他的身后跟着数十黑衣装扮的家伙,里里外外将云琬、戴鬼面的家伙和老鸨的尸体围住。

翳影卫?

云琬勾唇,渐转过身。

乐场里早是一片狼藉,少年上前向那戴鬼面的家伙行了礼,恭敬道:“大人,属下来迟。”

少年身后的翳影卫中走出了些许,他们四散到乐场的各处查探,不一会的功夫,便有人跑来报告:“大人,下面有赌坊,全,全是死人!!”

这醉梦楼里竟还有赌坊?

云琬想迈步去那被翳影卫围着的赌场入口,眼前却突然有刀刃落下,直直横在自己的脖颈前。

“姑娘去哪?”

带着赤色鬼面的家伙持刀,不紧不慢道。

“赤面鬼,我差点忘了。”云琬正想起自己未收了面前的这位家伙,举起鬼牌却未见任何动静。

这鬼牌此刻本该闪烁光芒随后将面前赤鬼扮作的男子收入其中,只是如今鬼牌虽然在手,却是安安静静待在云琬掌心。

“怎么回事?”云琬敲着手心鬼牌,纳闷着。

那少年从一旁翳影卫手中接过了什么,随后与那“赤鬼”附耳道:“头儿,伤口和之前城外所见的一致。”

赤鬼性情野蛮,赤身红面,且无心。

云琬斜眸望着面前带着鬼面的男子。

这家伙虽然外表看着是个人,却能接下青鬼招式,非神非仙的、戴着这般模样的面具,难不成,他是赤鬼?

“真是天道好轮回,赤鬼做影卫。”云琬想到这,不禁小声感叹道。

“你是哪来的女子?嘟囔什么?怎敢对我们国师大人如此无礼!”那男子身旁的少年听闻,忿然道。

见云琬一脸茫然,那少年又自豪道:“我们大人可不仅是翳影卫首领,还是权倾朝野的青国国师,萧家独子!”

呦呦,国师,翳影卫首领,多了不起!

云琬撇眉,只收起鬼牌别回到腰间。

“继续搜!”男子只道出一字为令,四周的翳影卫便跑动起来。

远处去往赌坊的暗门被拉开,一股血腥气扑鼻。

半炷香的时间里,不断有翳影卫抬着尸体从地下走出,那些人的背上留着爪印,身上的血还鲜红,面上却如被抽干一般遍布褶皱。

撕咬致命,随后从伤口抽干凡人的精气,这是鬼族食人的常见手段。

少年望着不断被抬出的横尸,脸色逐渐担忧,低声道:“大人,在您办事时候死了这么多人,陛下怕是会罚您了。”

男子不语,却握紧了手中刀柄。

“主人!”一声熟悉呼唤传入云琬耳中。

几个翳影卫不知从哪里抓出了薛铃音,押着她走到乐场台前,道:“大人,这有个丫头片子,我们在里面还发现了被绑的花魁,人似乎是被迷晕了过去!”

云琬见薛铃音被擒,转身想跑,却被脖颈前的刀子控住。

周围翳影卫拔刀上前指着云琬,将她围得动弹不得。

云琬眯眼笑了笑,一指小心推开颈前刀刃,转头与那男子堆笑道:“大人,这不关我的事吧——”

“奴家只是一小小花魁,也是受害人呐,”云琬说罢,故作可怜状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又眨着眸子瞥了瞥那被翳影卫抓着的薛铃音,道,“您瞧您都抓到人了,何故还来为难我?”

近处薛铃音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云琬擦了会泪,又可怜巴巴抬眼,扯住那男子的衣袖,试探道:“大人您看,这事儿是不是——”

她演了半天,面前男子却一言不发。

迂腐!固执!不懂变通!!!这人间事真是麻烦!!!!

云琬撇嘴不悦,瞬间收了脸上的表演。

既然好言相劝无果,那便别怪她卑鄙行事了!

趁着翳影卫们动身的间隙,云琬一手伸进自己的袖口,抓起一大把藏在袖中的脂粉。

粉末被大肆扬起,场子里顿时满是烟雾,一群人被呛得咳嗽流泪。

“快走!”

云琬趁乱拉扯起薛铃音,拔腿跑出了醉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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