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女户

李兰香睡醒起身时,日头已是爬得老高,外头的天空瓦蓝瓦蓝的,浮着几丝白白的云絮。家里面空荡荡、静悄悄,男人和孩子一大早就进城了,现只剩她一个。

掀开被子先不着急叠起来,李兰香洗漱过后来到灶房。罗水林早上临走前在锅里添米加水,再塞一根粗木柴进灶洞,给她焖了白粥。

盛一碗粥,再夹上两根自己腌的辣萝卜条,坐到院子檐下阴凉处慢慢吃,早饭就解决了。

刷好锅烧热水,她又到后头仓房取一把干皂荚,用菜刀刀柄将其锤碎,再把热水舀出来,提去院子里。院里放了洗衣的大木盆,倒入热水,丢进锤碎的干皂荚,然后把自己房中与宝珍宝珠房中的被套与床单拆下,浸入热水中。

现在天气渐热,厚被子盖不住,得换上轻薄的布衾,要不然每夜她都要起一两次去看看两个女儿是不是踢了被子,毕竟晚间气温会降些,若是不盖,又恐怕着凉。

皂荚起泡要多揉搓,李兰香脱了鞋子跨进盆,直接上脚去踩,等起泡了先不洗,多浸一会儿,更去脏污。

趁着日头好,拆下来的被芯与褥子也扛出来晒,晒好便可以叠起来放箱笼里,等秋天转凉后再拿出来用。

干完活儿,李兰香把院子门一锁,去老宅找葛月红。

老宅中,葛月红正在用节节草打磨做好的榫卯。她男人罗水森是个木匠,听婆婆讲,从小时起罗水森就不爱讲话,性子也不伶俐,为了长大后能谋生,就送他去拜师学了木匠。

没想到歪打正着,罗水森虽然不似弟弟罗水林聪慧,但他心细、耐性足又好学,跟在师傅后面学了五年就出师了,还真是块当木匠的料。

附近乡人们嫁娶,装衣服的柜子、箱笼,睡觉的床榻,洗漱用的脸盆和澡盆,这些都要找木匠打新的,罗水森手艺好脾气也好,活儿就没断过。家中宝珍与宝珠睡的新床,就是他作为伯伯送给两个小侄女的,还细细雕刻了童子戏水的稚趣图画上去。

遇上木工活儿多时,葛月红也要来帮忙。像这般,做好的各种榫头都要经过打磨去掉木头表面的毛刺才能变光滑,方便嵌入榫槽中。

来老宅的路上,李兰香遇到个熟人。

远远见着一个女子在拍赖老娘家的门,拍了好几遍都没人开,正沮丧打算走掉,没想到迎面跟李兰香碰上了。

“诶,兰香!”那女子抬眼见着她,热情地先喊人打招呼。

李兰香吓一跳,这女子居然是跟癞痢头和离了的凤仙。

“凤仙!你怎的来栗花村?”

“哎哟……”凤仙无奈叹口气,回答道:“这不是看还有十几天快到端午节了噻,过节当天我来不了,来了估计也要被赖婆子赶出去,今天正好有假,我就过来打算看看我家康哥。”

康哥就是小癞痢头,凤仙的儿。

因为赖老娘家中没人,估计是有事外出了,所以李兰香邀她一起先去老宅等。

孙婆子和葛月红见着凤仙也很诧异,连忙端了凳子请她坐,又问她和离后的近况。

“还能咋样,不就那样过。”凤仙乐呵呵的,她性子爽快泼辣,看得很开,要不然也不会因为跟赖老娘合不来就坚决和离了。

“我在县里找了家散酒铺子做工,专门给人沽酒,铺子里包吃住,每个月还能领工钱。”

这下更叫人惊讶了,孙婆子蹙起眉毛瞪大眼睛追问,“怎会?你不跟你爹娘住一起嘛,怎又去县里自己找工做?”

要晓得,当初凤仙那样硬气的和离,就是因为自家爹娘哥嫂在后头撑腰,见她过得不好,日日跟婆婆吵嘴,才支持她和离回娘家的。这才不到一年,怎么人又自己出去,难不成是她娘家容不得她了?

“我都不想讲。”凤仙提到这件事就来气,抱怨她爹娘,“之前我和离,他们倒是支持。结果等我在娘家待得时间一长,总有那些想挣媒钱的婆子上门说亲,那个嘴巴哟,武大郎都能说成是潘安,死人都能从棺材里讲活过来。”

“我爹娘一听可不就动心,天天在我耳朵边唠叨。一下子说我还年轻,再嫁还能嫁个好的,等年纪一大人老珠黄更没人要;一下子又担心,说我作为女子家,官府不分田不分地,又没钱傍身,老了身边没人伺候,怕我孤苦终老。”

“我跟他们没好话讲!好不容易跟大癞痢头和离了,我再去找另一个男的过,我是太想不开要死了才会这么去做。”

她骂完歇口气,又讲道:“反正我是不会再嫁,从一个不好的男人家跳去另一个不知好坏的男人家,我不干!既然他们担心这担心那的逼我,我在娘家待不住,就自己去县里问有哪些活儿干,也幸好认得几个字能算账,才找到的这份工,一个月也能挣上半贯钱。”

听到这些,三婆媳心里都不是滋味。原以为像凤仙这般,娘家会体贴女儿在婆家的苦楚,定是能容人的,没想到还不是逼她再嫁。

虽然说做父母的这些担忧都没有错,但其中定也有私心。官府法令规定,女子与奴隶不分田、不交税,若一个女子和离后待在娘家,她父母要承担她日后的吃用,即便她在家中承担劳力,付出的依旧得不到认可,人们只会觉得是拖累。更何况凤仙有哥嫂,现在虽对她好,但难保以后会不会对她有意见。

罗水森不知何时从木工房里走出来了,抱着双臂站在旁边听。

“你可以去立个女户。”他提出建议。

葛月红听自家丈夫说立女户,以为他是不晓得这其中的规则,于是跟他解释:“不得行的,立女户要无夫、无子的寡妇才能立,凤仙哪一样都对不上啊。”

“可以的。”罗水森挠挠头,努力回想一下,“上次我给东塘镇的宋员外打架子床,他只有一个独女,听说了我们这边淑云被打死的事,便打算以后给女儿立女户。他说现在比不得以前,以前打仗多,自然要为无子的寡妇家庭考虑,立了女户免除劳役和丁税;现在人口多了,立女户的规则减少,但需要承担的要更多,独女立女户,要先向官府缴纳五十两银子获得立户资格,立户后也不能像男子一样分得田地,同时还要承担劳役和丁税。不过也有好处,立了女户,买来的田产、地契和所挣的钱财便是归女子私人所有,受官府庇佑,不会被亲属随意夺走,也可以给后代继承。”

众人听后倒吸一口凉气,劳役还好,若是出钱就可以免役或者让人代役;但是五十两银子,那是多少庄户人家辛劳一辈子才能攒下来的家私啊。难怪改了法令,没听着消息也没听到有人去立户,原来如此难于登天。

正讲着话,门口有个小人躲在墙边,时不时探头往里面瞅一眼。凤仙斜眼用余光看到,立马追出去,把人给揪进来。

是康哥这个小癞痢头。

康哥捏着拳头,一脸仇恨地盯着自己娘叫道:“你还来栗花村干什么?你不是不要我,已经改嫁到别地去了吗?”

“哪个人跟你说的我改嫁了?”听到话,凤仙立时便想骂人,但是想到快一年没见着儿子,还是好声好气地拉着他的小手解释。

“不要听你阿嬷和你爹乱讲,他们不盼着我好,巴不得你嫌我厌我,我是你娘,想来看你今天才来的。别人怎么讲我我不管,难不成以前在家我要和离时,没讲过我要带你走吗?是你爹不同意,把你当绳子要将我绑住,我为了脱身没办法才带不走你的,怎会是我不要你呢。”

孩子天性慕孺,且康哥从小便见到家里人欺负自己母亲,自然不可能真恨,只是觉得被抛弃而难受。现在和母亲的误会解开,抱着凤仙的腰就哭起来。

正安慰着,赖老娘从门外疾风似地冲进来,拿头往凤仙臂膀上一撞,把凤仙撞了个趔趄,然后扯过康哥紧搂住,嘴里骂着:“你个娼妇来这里干什么,是不是趁我不在就想把我孙子偷偷抢走?你个不要脸的破烂货……”骂骂咧咧的。

康哥哭得更大声了,在赖老娘怀里扭动挣扎,不叫她抱。大癞痢头跟在赖老娘后面进来,满头大汗地急忙将凤仙从地上扶起,嗫嚅着为她娘道歉:“对不住……”

“对不住你娘个头!”凤仙站稳后一把将他推开,然后恶狠狠指着赖老娘,“你撞我事小,反正你倚老卖老地装疯不是一两天了,我现在要跟你算的是你为什么要在康哥面前嚼舌头,骗他说我改嫁的事!”

大癞痢头上前拦着,生怕她冲上去跟他娘打一架,愁眉苦脸道:“凤仙,对不住,我之后管好我娘,定不叫她再乱讲。”

“来啊,你叫她来啊,难不成要打死我这个前婆婆……”赖老娘高兴她儿子护着,更是肆无忌惮地叫嚣。

孙婆子也来气了,骂道:“赖老娘你给我滚出去,谁许你在我家乱撞人骂人的,像个疯子。”

“大娘对不住,让你看笑话了。”凤仙不似赖老娘,她是个体面人,若不是真顾忌在别人家里,她是定要冲上去打赖婆子的。

她跟康哥讲:“下次娘再来看你。”然后拍拍衣裙上的灰准备走,临走前向大癞痢头说道:“其实我最厌的是你,窝囊废!”

这对怨偶原是有情的,大癞痢头名字不好听是因为小时候长过癞痢才有这个小名,实际人长得还不错,要不然凤仙也不会嫁给他。只是没想到嫁来后才发现,家里婆婆恶毒,见不得自己丈夫对自己好,而他不仅事事听他娘的,还窝囊又没有主见,护不住她。痛苦的婚姻生活磨灭了她的情意,所以才情愿抛掉孩子也要脱身出来。幸好她头脑清醒,没有被以前的婆家和现在的娘家裹挟,而是决定自己立起来,这让三婆媳都很是赞同和敬佩。

闹剧散场,孙婆子很是生气,更是决定从此以后都不让赖老娘踏进她家门,脏了她家的地!

李兰香在共情凤仙的同时,更是深刻地感受到了女人的孤立无援。这更加坚定了她要挣钱的想法,她绝不要让女儿们落入这般境地,她要给女儿们立女户!让她们拥有自己的权利!

宝宝们晚上好,更新啦~

然后文中立女户的资料我查了一些,朝代不同立户的要求也不一样,所以我就借鉴了一些再加上了自己的杜撰,一切均为剧情服务,大家不要当真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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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女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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