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黄后杨梅紫，正是农家小满天①。

出一趟远门是很繁琐的。罗水林先在官府处办了路引，再去拜访县里的几家果子铺。

果子铺专门卖各类干鲜果子，四时鲜果都有，更多卖的是成品干果子和蜜饯，如桃脯、杏脯、梅干、柿饼等，这般鲜果干果搭配着卖，降低损耗的同时又能多挣一份钱，两全其美。

虽昨晚与妻子李兰香说好要少贩些，但出门不易，若是数量小了，连路费都难挣回来。原本铺子里也是要定时去进货的，于是罗水林便与谈好的果子铺打了商量立好字据，帮他们去跑腿进些鲜果来。

这样一番操作下来，路费挣到了，负担减轻了，另自己也能贩一些挑担单买，一举两得。

江南地区水系发达，河道多而密，罗水林便是打算乘船走水路去。加之船运要比车运便宜的多，法令有规定：若是官方雇佣民间船只，每一百里，陆路要花费一百文；水路则只需按溯流三十文，顺流一十文来缴费。虽平民雇船比不得官府，但也不会高很多，顶天多出个四五文便是。

乘船来到隔壁县，罗水林问清了是哪几处镇子特产杨梅与青杏，便雇了驴车下乡去收。在隔壁县走访果农、比较果子的优劣，再与果农谈价收购，花费了足四日，中间晚上歇息都是拿钱借宿在乡人家里，到第五日总算可以带着收来的鲜果动身回家了。

杨梅易腐不耐放，从树上摘下后最多两日就坏了。谈好了杨梅的价格，果农们都是凌晨摸黑去摘，五更②便可以装车运走，走到城里才早上，罗水林顾忌天热还买了些冰垫在篮子下头，然后立马又坐船转水运回去，下午申时③便能到县里，这般节约时间都是为了抢鲜和减少损耗。

这一趟出远门，贩了三百斤的杨梅与七百斤的青杏，收购的价格是杨梅六文钱一斤，青杏量大价贱且更好存放，收购价不到杨梅的一半，只需两文钱一斤。

回到县里交货，罗水林自留了二十五斤杨梅与七十五斤的青杏，其余的全给了果子铺。除去进价，按照帮拿货每斤一文的工价，罗水林还得了九百文的脚钱。算一算，减去车马船运费、借宿费与买冰钱，光是脚钱他也挣到了七百文，可以说还不错。

连着五日没归家，罗水林实在有些牵挂。

他去肉铺买了两只猪脚与一副猪肝，又去药铺买八角桂皮香叶；经过水粉店时，罗水林略犹豫了一下，便转进店里选了盒面脂付账。

面脂是买与李兰香的，其实他做挑货郎，也会担水粉香膏在乡下卖，只是担子上的那类面脂价格便宜、质量不高，一般也就卖十几二十文一盒，但对于李兰香，他总是不愿意让她用得太差，即便每次他与她买东西，都会吃她责怪：又是乱花钱！想到这里，罗水林笑了笑，将面脂与钱贴身放好，动脚准备出城归家去。

家里的宝珍与宝珠很不适应，从她们降生起，罗水林就没有离家这么久过，虽然有时候他外出卖货遇上雨天会在外留宿，但整整五日不见身影，这么长的时间还是头一次。

宝珠在院子里玩踢毽子，一不小心便乱踢到犄角旮旯里，她习惯性喊爹爹帮她捡，喊完才回神原来爹爹不在家；吃饭吃到了辣椒，也要想起家里爹爹最爱吃辣；时不时又要去烦李兰香，问一嘴爹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宝珍倒是表现得很镇定，罗水林不在家，她便接替罗水林，在李兰香做饭时帮忙拉风箱；只是每次在院子里看到院外闪过人影，她都会赶紧站起来跑过去瞧瞧，是不是爹爹忽然回来了呢。

暮色沉沉，趁着天色还没有全部暗下去，罗水林紧赶慢赶总算是走到了村子里。

村里人养的狗听见动静，一只两只地冲出来冲他吠叫，见到是熟悉的人，又殷勤地摆尾巴。

家里院子门没关，宝珍与宝珠背对着院门蹲在地上看独角仙打架。上次宝珍想把金龟子拿出来玩被阻止，于是宝银后面想了个好法子，用线把昆虫的足系住，这样就不用担心它飞走了。

罗水林悄悄走近，把猪脚与猪肝放地上，然后猛地一手搂一个把姐妹俩抱起来，大叫道：“飞喽！飞喽！”

“啊啊啊啊……”两姐妹被吓得尖叫，转头看到居然是爹爹回来了，由惊转喜，开心地直呼：“哇爹爹！哈哈哈哈……”

不同于宝珍与宝珠的惊喜，听见女儿们尖叫声冲出来的李兰香见着气不打一处来，把手里的水瓢往罗水林身上一扔，瞪他！刚刚真的是吓死人了，还以为是有拐子进来。

罗水林把女儿们放下，捡起水瓢拉起笑脸，讪讪上前讨好，实在是见到两个宝贝女儿太开心，一时得意忘形冲动了嘛。

晚上睡觉前，罗水林将剩余的六百文脚钱给李兰香，另外面脂也一同拿给她。果不其然，李兰香拿到面脂，睇他一眼埋怨道：“又乱花钱！”

“家里果然还是不能让男人当家，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天天买东买西，还不晓得比较价钱，不晓得省钱，我看家里的钱啥时候才能攒得起来。”边说着，又取了镜子过来，扭开面脂罐子沾取了面脂，放手里揉匀了再对镜子搓上脸。

擦完脸左照右照，还不忘点评一句：“唔，是蛮香、蛮润。”

……

第二日早早出发去县里卖果子，宝珍、宝珠还有宝银，三个小孩子也一起跟着去，昨晚罗水林答应了的。太久没看到女儿，被宝珠晓得明天进城的消息，一央求一撒娇，罗水林便就范了。

李兰香也开心，反正她不跟着去带娃，要顶着日头走路去城里这种累事，她才不干；而且这五日在家，也是被两个小孩子烦得够够的了，趁今天可以清净一日，她要睡个懒觉再去老宅找葛月红。

罗水林把平时挑担的箩筐清空，让宝珍与宝珠坐进去，他挑着女儿们走，宝银是大男孩了，就跟在旁边一起走。怕两个女儿会晒，经过荷塘边时，他叫宝银去折了几大片荷叶，让孩子们顶在脑袋上遮阴。

一大三小出发去县里。

到了县里，他们都没有吃早饭，于是便去寻早食摊子买来吃。

集市上的早食很丰富，平常的馒头、各类馅料的包子，炸的油条都有，还有卖豆浆、豆花饮子的，各种粥、面、粉，应有尽有。

三个孩子想吃肉馅饼，有个穿胡人衣裳的男子站在大铁桶边，时不时吆喝一句：“馅饼嘞，烧饼肉馅饼，又香又脆肉又多，吃一口能香死个人嘞……”吆喝着手不停从铁桶夹一个肉馅饼出来，拿刀斩作两半，用油纸包起来给排队的客人。

娃娃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而且也是第一次看到又高又壮的胡人，闻着空气中浓厚的肉与胡葱的香味，口水都要淌下来了，当下便指定要买肉馅饼来尝尝。

六文钱一个的肉馅饼，虽然贵，但饼大馅足有真材实料，倒算蛮实惠了。罗水林买了三个，他与宝银一人一个，宝珠宝珍人小胃口小，便两人分食一个。

肉馅饼烤得焦黄干脆，面皮有股好闻的麦香味，里头的馅料是肉糜掺了许多的胡葱，或许还放有其他的香料，咬下去满嘴浓香，滋味略偏咸，不过和面皮一同吃倒是合适，四个人都吃得很满足。

吃过早饭去拿货，昨天要回家，于是罗水林就将自留的果子存在果子铺。

拿到货，罗水林借水先洗了几颗杨梅与青杏给三个娃娃吃，果子铺的老板娘见着宝珍与宝珠可爱喜人，还塞了桂圆干和梅子姜蜜饯给她们，惹得娃娃们吉祥话不断，一个劲夸老板娘漂亮。

自己卖果子，定价要比果子铺低些。杨梅进价六文一斤，罗水林卖十一文，果子铺卖十三文，因铺子不仅要承担运费和脚钱，还有铺租与赋税，且杨梅这东西本来就又贵又娇气，所以店里贵出一倍是正常的。青杏进价两文一斤，罗水林卖四文，果子铺卖五文。

取了杨梅与青杏放箩筐，宝珍宝珠也下了地，牵着哥哥宝银的两只手跟在罗水林身后走。

沿着街叫卖，有人家听见看中了，自然会呼唤过去买，现在正是杨梅季，畅销得很。他们县虽也有人种杨梅，但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④，这里的杨梅个头就是要比隔壁县的要小得多味更酸，所以种了也是自家吃，卖不出手。

青杏卖的也不错，因其价格便宜，普通市井人家都吃得起。而且有人嗜酸，除了当新鲜水果吃，还可以拿去泡青杏酒、做腌青杏。

不到中午，果子就卖完了。杨梅本就留的少，很快就卖光；青杏自留了五斤，打算送两斤去给水花，其余三斤自家人一起吃。卖果子的钱一共得了二百六十五文。

两姐妹头一次进城，眼睛都要看花了，哪里都是新鲜的，哪里都是好玩的。宝银大了点后每年过年能来一次，去姑姑水花家吃饭，但由是如此，城里对他来说也依旧新鲜。罗水林怜惜他们，决定先不回家，在城里吃过了午饭再回去。

进了饭庄点菜，小孩子们平常吃米饭吃多了，到酒楼反而不愿意要饭菜，专门点些小食来吃。宝珍要了一碗百味馄饨，宝珠别的不要只要甜食，于是点了一盘藕粉桂花糖糕，宝银则看中了虾爆鳝面，罗水林想着今天天热，于是也从善如流，要了一个槐叶冷淘。

四个人四样吃食，孩子们每一样都没吃过，于是你尝尝我碗里的，我尝尝你碗里的，分着一起吃，这样就每种都能吃到了。

把两斤青杏送去绣庄，这次见着了宝金。宝金看到弟弟妹妹们开心得不行，一直抱着两个妹妹，带着宝银在绣庄给他们转悠介绍。哪块漂亮的布料，哪件贵重的绣花嫁衣，都要给他们展示瞧瞧。走的时候宝金拿了好几朵纱做的头花给妹妹们戴，两个黄毛小丫头的短揪揪上扎着大花，看着还怪滑稽的。

①枇杷黄后杨梅紫，正是农家小满天。——王泰偕《吴门竹枝词?小满》

②五更：相当于凌晨三点到五点

③申时：下午三点到五点

④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晏子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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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杏子青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