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擦了擦眼睛里剩下的眼泪,抬起头来,哭红的双眼正好看到谭砚正一脸嫌弃地看着蹲在地上的自己,瞬间,她感觉就像是找到了救星一样,扑到谭砚的身上。
谭砚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猛扑吓了一大跳,想要向后撤离,却被江离死死的拽住衣角。
“师父呢,好久没见师父,我想师父了。”
看着眼前不断挣扎想要逃跑的谭砚,江离心中的委屈突然就压了下去,她想,还好谭砚还在,可自己好想师父。
想到这里,不听话的眼泪又开始掉了下去。
谭砚实在是不理解江离为什么总是说哭就哭,自己又根本劝不动她,只好帮她将徐焯君找了出来。
江离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两人,梦里他们冷漠的背影开始在她的脑海里瓦解。
她安慰着自己,“还好,还好。”她还是有人要的孩子。
……
噗,一个巨大的雪球炸开在姜菀血红发亮的衣服上,紧接着雪球散落成一堆碎渣掉落在地上,又重新变回它原来的样子。
谭砚此时正穿着一件青蓝色的大氅穿行在院子的各个角落,鹅毛般的大雪扑簌簌的落下来,落在地上盖成了厚厚的一层,而他现在正和这个院子的主人打着雪仗。
簌簌地大雪一刻不停地在下着,但今天并没有寒冷的北风,只有暖阳照射在银装素裹的院子里。
打了一会,谭砚觉得累了,汗水蒸发的热气顺着他的头上开始不停往上冒,就连姜菀的脸上也因为不断地奔跑而出现了两坨红晕。
实在是太热了,他将身上披着的黑色披风解下来扔在了一旁,好巧不巧,这一边那披风刚一放下,谭砚就被一个雪球砸的正中脑袋。
突然,一抹景象出现在了谭砚的脑海之中,很模糊,让他原本还在嬉闹的心突的揪了一下,但下一秒一抹红色的影子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那抹身影孤独的站立在悬崖一旁,没有正脸,是背对着谭砚的,只有脸上的温热让他还有一丝清醒。
脑子猛地刺痛了一下,回响在他的脑海之中,让他恍惚了片刻,一时之间谭砚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界限在哪里。
倏忽之间,一个巨大的雪球向着他的方向飞奔而来,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个雪球向着他的面门扑来,在接触到的一瞬间他感觉到雪在他脑袋上猛然融化出现的凉意,来不及躲闪,恍惚之下谭砚一下子就晕了过去,昏倒之前他看到一抹红色的影子向着他奔来。
“别,别,不要。。。”
谭砚从昏迷中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因为光亮的原因,他缓了一会才完全的将双眼睁开,身上的亵衣此刻已经被汗水浸透了,房子里虽然暖和,但仍然是冬天,湿冷的亵衣穿在身上仍有些寒意。
床边的月季在这个不属于它的季节里开的十分旺盛,有一种不属于它的鲜艳,谭砚点了点那上面花的数量,已经有五朵了。
他抬起手揉了揉被雪球砸中的额头,一个大包出现在手中的触觉里,轻微的刺痛让他清醒了不少。
走下床来,谭砚踉跄着走到桌子前,倒了一碗茶水下肚,那已经凉了的茶水让他的思维开始清晰起来。
突然,他自嘲的笑了笑,笑自己的身体居然这样虚弱,一个雪球就把自己砸晕了,可笑了一会他就不笑了,心里空落的感觉从昏倒前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消失,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可就是想不起来。
他瞅了一眼盛开在他右手边的杜鹃花,没来由的心里升起一丝厌恶,那洁白如雪的杜鹃花在生灵萧瑟的日子里开的旺盛极了。
季冬之月,日在婺女,昏娄中,旦氐中。
姜菀与谭砚的大婚不期而至,漫天的雪白映衬着喜悦的红色显得十分刺眼,就连原本盛开在谭砚房中的月季也变的妖异起来。
新房之中,谭砚看着眼前穿着一身婚服的姜菀,心里满是喜悦,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恐惧慢慢的席上了他的心头,那抹恐惧是从内心深处传来的,似乎下一秒就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姜菀本就喜欢穿红色的衣服,这喜服的红映衬着她的白十分耀眼。
他按着惯例掀开了盖着她脸庞的红盖头,却不知道为什么,姜菀的脸此刻在他面前一片模糊,就像是有人在他的眼上糊了一层白翳,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谭砚使劲的揉了揉眼睛,想要去看清眼前的新娘。
“阿菀,你在哪里,我的眼睛。”
谭砚的手向着周围胡乱的摸着,眼前的模糊越来越严重,已经开始让他辨不清黑白,一行血泪顺着他睁大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就在他挣扎之际,突然,一双冰冷的手握上了他胡乱摸索的手,将它们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他熟悉那一双手,那双手他握过千百遍,总是这样的寒冷。
只是此刻那冰冷却让他有点陌生。
“谭砚。”姜菀轻轻的喊着他的名字。
“我在。”因为眼睛看不清的缘故,谭砚不停的眨巴着双眼,他感到有东西从自己的眼睛里流了出来,想要动手去擦,可他的手被姜菀死死的攥在手里。
他看不清眼前姜菀的表情,只能凭感觉觉得姜菀在笑。
“阿菀,我眼睛。”
“嘘,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你的眼睛没有事。”
一只冰冷的手附上了谭砚的脸,在他的脸上轻轻抿了一下,擦掉了一只眼下留下的血泪,然后那双手就停留在了他的脸上,温度越来越冷。
“谭砚,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好,你问。”心里的不安又增加了几分,那血泪像是蜡烛燃烧后滴落的辣油,怎么也停不下来。
“你说,如果我死了,你会陪着我去死嘛?”一个冷不丁的问题,让谭砚的呼吸暂停了一下。
房里静悄悄的。
谭砚不明白,好好的大喜日子,姜菀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他尴尬的笑道:“好好的喜日子,你说这个干什么。”
姜菀没有理会他的插科打诨,仍在不停的追问着刚才那个问题。
“我说,如果我死了,你会陪我去死嘛?”声音冰冷,连带着放在谭砚脸上的那只手的温度也冰冷了许多。
蜡烛的噼啪声开始在房中猛烈的响起,那熟悉的声音,让谭砚愣了一下。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好像让自己忘掉了,却在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是什么呢?
“所以,你会陪着我去死嘛?”第三遍询问,姜菀的语气明显冷了许多。
谭砚被她这一提问惊的回过神来,只当她是小孩子心性,在大婚之日想要他一个承诺,便认真哄她道:“若是你死,我绝不独活。”
答案出口的瞬间,虽然看不见,但他觉得眼前的姜菀似乎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
姜菀没有说话,而原本紧紧贴附在他的脸上的那只手此刻也消失无踪,谭砚一下子慌了神,嘴里不停的喊着:“阿菀,菀菀。”
没有人应答,四周静的可怕。
只有原本盛开鲜艳的月季花在听到谭砚回答的一瞬间枯萎了下去,离开了这个不属于它的季节。
……
江离心满意足的转身向着自己的房中走去,嘴角压制不住的是她内心的欢喜。
黑夜的小床在窗外桂树的阴影下胡乱纷飞,躺在床上的江离在闭上眼睛昏睡的下一秒又跌入到了另一个深渊之中。
那是一片荒芜的景象,原本应该长有溪流和青草,充满生机的地方,此刻只有一片黄沙石砾,再无其他。
空间的正中央不知道躺倒着一具什么动物的尸体,原本应该腐烂的尸体此刻只静悄悄的出现在这里。
江离不认识这具尸体的主人,但眼泪却不自觉从眼里流了下来,悲伤和无可奈何在看到尸体的瞬间充斥着她的心。
眼泪停止后,她来到了这具尸体的面前。
眼前的动物长得奇怪,六翅四脚却没有头,连七窍都没有,似乎就是一个没眼没嘴的面团娃娃。
江离心里的悲悯翻涌而上,她的手开始不自觉地放在那具已经石化了的尸体上,就像是触动了某种机关。她的意识瞬间穿离到了一个黑暗的空间之中,那空间漆黑一片,只有轻微的声音告诉她这里还有其他的活物存在。
“师父,我们真的要这么干嘛?江离她。。。”
“是谭砚。”
江离心里欢喜,逛了这许久总算是碰到熟人了,她向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猛跑,却在听到下一个声音响起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她是上古凶兽,当年她的魂魄侥幸逃离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也算是上天慈悲,但禽兽终究是禽兽,她没有人心的悲悯,早晚有一天还是会变回原来的样子的,现在不动手,你难道要等她完全复醒,再出现一遍那种世间惨剧之后再去收拾残局吗?”
这声音他一时间没有认出来是谁的,冰冷、无情,让江离原本兴奋的心脏现在恐慌的砰砰直跳。
“那我们。。。。“
“诛杀!”
一句诛杀出口,让江离的思绪猛然回到了之前捉妖平乱的场景。
那是一个不知名的夏天。
古道口滔滔涌动的江水抵挡不住夏日炎炎的闷热,水流巨大的轰鸣声充斥在人的耳朵里,一浪又一浪汹涌的浪花拍打在两岸光滑的岩石之上。
江离喝干净了茶碗里的最后一口茶,把剩下的茶渣倒在了身旁不远的波涛中,然后转身又倒了一碗茶水在碗里。
“好热啊,在水边也不凉快。”她扯着衣服不断地忽扇着手,以为这样能把身上的热气从身上扇走,茶棚阴影中杂乱的蚊蝇因为身上的汗臭也不断的在她的耳边乱叫着。
“你这是心不静,静下心来就好了。”
坐在江离一旁的老者从茶桌上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劣质茶的味道,有点寡淡,还有点淡淡的药香,闻着像是藿香,不适合平时喝惯了精致好茶的人,但对于急于赶路的人却是顶好的解暑神器。
“师父,这天热成这样,你让我怎么静的下心来。”
江离一边埋怨着一遍用手挥舞着一旁不断向她靠近的苍蝇,另一只手端起碗来又把茶碗里新倒入的茶水喝了个精光。
谭砚在一旁观望着周围的一切,也不曾碰过那茶水,但她也感觉有些闷热,手中的骨扇不停的扇着,但额头上却不见分毫的汗珠渗出。
“师父,我看了,这周边的崖壁光滑异常,不是寻常人能够登上的,在崖壁上方正中间有个黑洞,正好位于大江之上,蛇类最喜阴暗潮湿,我猜想那孽畜的洞府应该在那。”
江离顺着谭砚手指过的地方向上一瞧,离着江岸边极远的地方,一座孤山上,两颗横松伫立在上面,因为不是寻常树木生长的地方,那两颗松树长的歪七扭八,却枝繁叶茂,在他们交叉的地方一个黑黢黢的小孔在松针之间若隐若现,如果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那上面有个大洞。
“你这眼神,可以啊,这么远的地方你都能看见。”
“找到地方了,可我们怎么过去啊。”
巨大的浪花击打在崖壁的底端,汹涌的浪涛环绕在崖石周围,将整座崖壁围成了一座孤岛,无人敢靠近。
江离的话一脱口她自己就暗骂了自己一句蠢,他们又不是凡人,自然是飞过去啊,可能是觉得自己太蠢了,她傻愣愣的嘿嘿笑了两声演示过尴尬去。
半个月前。
“啊!!!”
巨大的尖叫声划破破云镇夜晚的寂静,此起彼伏的灯烛在黑暗里不断亮起,不长的时间里,整个村的人开始聚集起来,向着发出喊声的地方奔跑而去,那地方是村头张老汉家里小翠的声音。
人多,脚步声也嘈杂,不一会一堆人就堆满了张老汉家的门口,可没有一个人敢推门进去,张老汉家里此刻十分安静,连个光亮都没有,刚才听到小翠叫喊声的人们,热血膨胀的心此刻凉下了半截,哆哆嗦嗦的想着要不要推门进去。
“李大胆,你不是说你不怕那个怪物吗,白天的时候你还跟我吹牛说你以前剖蛇胆,吃蛇肉的,还说蛇肉是天下最好吃的东西,怎么现在怂了。”
叫李大胆的壮汉从众人身后被推搡上前,哆哆嗦嗦的腿在看到李老汉家的门的时候软了一下,但还是充着胆子走上前去壮着气势道:“对啊,蛇肉可好吃了,你们瞧好吧,这蛇在我李大胆的手里就跑不了。”
说起来,他们村倒霉就倒霉在这蛇上了。
这是个捕蛇村,家家户户都靠捕蛇为生,但这村里有个规矩,就是他们只捕蛇、卖蛇却不吃蛇,村里大部分人家家里吃素,他们觉得这是他们天天犯杀孽赎罪用的。
但这蛇却真的是个好东西,蛇胆、蛇皮、蛇肉,就算是蛇血在集市上都能卖个好价钱,破云村就算是有心烧香拜佛少点罪孽,但也挨不住金钱的诱惑。
村外半山腰上住着一家农户,这家农户起先也是村里的一员,但自从两年前这家的男人捕蛇的时候从山上掉下来,还没送到村里的村医那里就断气了之后,他们家就绝了这门捕蛇的手艺。
但山里的人家,吃山的、靠山的,怎么样活都离不开这大山,外面的蛇是捕不了了,索性这家剩下的人就靠着在这山上采草药为生。
说来奇怪,原本一家三口,在男主人死去之后,应该还留着两个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生活在村子里大家还能互相帮衬一点,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夜之间他们原本住的房子就坍塌了一半,不仅如此,房屋里还传出阵阵的腥气。
屋子的主人也没有多逗留,带着自家的小女娃就搬到了山腰上原本打猎拾柴的暂置屋子里去了,从那以后,村里的人再也没有见过这家的女娃出现,只有操劳的女主人每天辛辛苦苦的上山下山。
村子小,但人不少,总会有什么闲言碎语就从人的口里传了出来,有些甚至传着传着就变了味,虽然都好奇山上的人家里出了什么事,但没人有胆量敢登上门去问问。
直到一个雨夜。
那天雨下的又急又大,没有丝毫征兆,噼里啪啦的雨点顺着天的缝隙下了下来,李大胆和瘦猴从山上急匆匆往下赶路,雨太大了,道路很快就变的泥泞不堪,一走一个跟斗,两人在大树底下避了一会,被一个炸雷吓得连忙出逃。
“我记得那个置屋离这里不远,我们要不去那躲躲吧。”
李大胆用手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喊道,雨水落下的轰鸣声很快把他的话湮没在了声音里。
“可现在人家有人住在那,孤儿寡母的,咱两个大男人去能让咱进吗?”
说话的便是之后在李老汉门口怂恿李大胆上前敲门的人,瘦猴。
瘦猴,人如其名,人长得齐瘦无比,要不是身上那光滑无毛的皮肤,别人从老远看真的以为是只老猴成精了不成。
一道极亮的闪电从远处落下,伴随而来的是炸雷闷闷的轰鸣声。
“快走吧,都是一个村的,这雨大的,咱俩要是冒雨下山指不定能出啥事呢,就是躲个雨,她有啥不能让咱进的,咱不白吃白喝,给她点钱接济她一下呗,不行分她半框这蛇,让她们去集市卖了,这钱总够她们娘俩活一段时间了吧。”
听到李大胆这么说,瘦猴也不再言语,冒着雨同他不要命的往前狂奔着。
细小的蛇信声和摩擦声淹没在了大雨倾盆的击落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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