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下达,一同焦头烂额的不止尚书大人,自还有忽然得令的临州知府。
神女途径此地,却是不曾打他们府衙路过,原本也没他什么事。结果现下可好,旨意倒是落在了他的头上。
临州知府在府衙内不停地徘徊:“这一路上都好好地,偏偏到咱们地头上出了事,真够倒霉的!”
身旁的人却不似他那般急躁,劝道:“这不是神女嘛!”
临州知府愈是难耐:“这才见出手刺杀的人胆大包天,竟然连神女都敢下手!如今看来,这出手之人,怕是也容不得咱们查。”寻常人哪有这个胆子谋害神女,必定是高位之人。
“大人怕什么?”那人依旧劝着,“神女到底是神女,这不是无恙么?”
“那是有神明庇佑!”临州知府脱口而出,说着,脑中灵光一闪,“对呀!得罪神女自有反噬,更何况,这是想要神女的性命。”
“对对对!从前桑平县那个楚……楚什么来着?”
“楚鸿达。”
“就是那厮,不就是恶意诋毁神女名声,后来遭着天罚了吗?”临州知府眼中渐渐浮出悦色,然不过一会儿的工夫,脸色又是沉郁下去,“不成不成,那楚鸿达遭到报应用了足足一两个月,眼下这背后的人反噬若是来得晚了,本官这乌纱帽照样是保不住。”
身旁之人也不再劝慰,同临州知府一般紧拧着眉头,好一会儿才道:“大人,不如您去见见尚书大人。尚书大人日日得见神女,说不准这事还要从神女身上想法子。”
“只能如此了。”临州知府叹息一声。
然尚书大人哪有什么好法子,他早已命人细细搜查那丛林深处,可那里连个多余的脚印都没留下。唯独神女狂奔而去的那条路,路上可见无数被生生折断的箭矢。长箭因何而断,不言而喻。
生生熬到第三日,眼见得再查不出真相,这护卫不力的罪责又是加深一层,尚书大人终是踩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守在桑葚的楼下。
桑葚用过早饭,一出门便见尚书大人伫立在楼下。桑葚瞧着他那个庄重的神色,顿时有种不大好的预感。近几日,这位尚书大人似乎脸色一直不好,又似乎一直有事忙碌。若非是刺杀之事有了进展?
大约不是什么好的进展。
桑葚缓步行至楼下,还未走至他面前,这尚书大人便是恭恭敬敬一拜:“下臣有一事实在无力可解,唯有来求神女示下。”
“求”这个字用着,几乎一入耳便令桑葚一个激灵。他们一个个所求,自认她身为神女轻易便可解决。熟料,她当真什么都做不了。
然人家尚未出口,也没得直接拒绝的道理。只好说道:“大人有何事不妨先说出来。”
尚书大人道:“刺杀一事,下臣自知护卫不力,甘愿领受责罚。只是,陛下责令三日内破案,下臣……下臣实在查不出背后乃是何人。”
果然。桑葚悄然喟叹,果然又是她无力可解之事。不过细细想来,也没什么事是她能够做到的。
眼下,她只得佯做无知:“大人是觉三日不够,要我在陛下面前为你求情?”
这如何来得及?入京还有几日的行程,待得神女入京,一切都晚了。
尚书大人心下愈是惊惶,不得不将话头说得更加明朗些。“下臣不敢,实在是下臣无能,只怕再给下臣十日,下臣也没得本事查清这桩案子。”
桑葚愈加无奈,这神女的身份委实将她托得太高,何德何能啊!
心下又是一叹,而后又是继续挺着腰板,强撑一口力气道:“陛下用人做事非我能够置喙,既说是三日,想来三日足够大人查明真相,大人也不必过于自谦。”
尚书大人听着,险些一口血狂喷而出。他哪是自谦啊,他只差高高举手向天发誓,证明他自个真是个没用的废物。
然神女将拒绝的话说得如此明了,他也不必如那日的史夫人一般过于自讨没趣。再要恭敬一礼,便是退下。结果这身子还未弯折,手下忽然从后头跑出来,全无分寸地与他大声道:“有了,大人有了!”
尚书大人当即厉喝:“神女在此,慌里慌张的像什么样子?”
那手下这才冲桑葚躬了躬身,而后凑到尚书大人耳侧悄然低语几句。尚书大人听着,眼睛一点点瞪得滚圆,可谓是将满目惊异表现得淋漓尽致。待得惊异过后,又是不可思议地转向桑葚,仿佛那手下所说与她有些相关。
桑葚委实不知生了何事,正暗自迷茫,那尚书大人忽的冲她又是极为恭敬地一拜,拜过后起身道:“多谢神女!”
桑葚转向身侧的从夏,正经是满头雾水。这尚书大人前一刻还无助地满头冒汗,这不过那手下几句话的事,忽的满天乌云变作万里晴朗。
甚至,为何言谢?她做了什么要他一声谢?明明刚刚她才拒绝了他。
桑葚不知,尚书大人面上愁云退散,略走开几步便是兴奋地与身侧手下道:“怪不得,怪不得啊!”
手下疑惑:“大人在说什么?”
“方才我去求神女,神女那是镇定自若,仿佛一切与她均不相干。还颇是云淡风轻的与我说,陛下自有陛下的道理,三日自有三日的缘由。那会儿我只想着神女是懒怠得管这些琐碎之事,不曾想啊!”
“大人说得属下越是糊涂了。”
尚书大人继而道:“神女就是神女,得罪了神女的,自有报应。这报应不就来了。”
手下这才恍然,尚书大人愈是高兴道:“快与我将这事查实,我也好交差。”
“是!”手下得令。有了这般明确的线索,余下之事,不过走个过场,没得什么难处。
当日午后,尚书大人便是着人将一道折子递至陛下的正阳殿。一应人等,陛下看过折子便处理了干净,甚至还大加赞扬他这位礼部尚书处事得力。
尚书大人得了赞扬,赶忙从随身之物里挑了件最为贵重的礼送至桑葚的房间。
这精美的砚台来得突然,桑葚自不能接,遂又着从夏送回。从夏折返后,却又说尚书大人正在院中等候。尚书大人不便入她的房间,两厢有话要说自是要在公开明镜的场合。
桑葚瞧一眼从夏手中未能送回的砚台,只得领着从春和从夏来到院中一座凉亭。
尚书大人照旧是极为恭敬的姿态:“刺杀一事落定,下臣特地来与神女讲明,一并表示谢意。”
原是为此。桑葚淡淡地“嗯”一声。
尚书大人这才徐徐道:“下臣已然查明,刺杀一事乃右相膝下千金所为,陛下已将涉案的一干人等压入天牢。”
右相?千金?
桑葚不能不惊愕,这官位怎的随着她靠近京城,一步步往上蹿?原说亲迎她入京的乃是眼前的二品礼部尚书,后来得见太师的夫人,那太师的身份多少算个虚衔。如今这位右相,可是实打实的当朝宰相。
她何时开罪了宰相府千金?且这千金身份贵重,打小千娇万贵的养着,怎的忽然就要杀人?
尚书大人见她疑惑,遂是解释:“想是神女您自有神明护佑,这案子本是难解,然则今日清晨,那位千金却是忽然在府中暴毙。这死因,正是长箭刺入胸口。”说着,便是将当日留下的一支箭矢摆在桌面上。
“她为何杀我?”
“这……”尚书大人略有迟疑,终是开口道,“那位小姐原是皇后娘娘为大殿下看中的皇子妃。”
“嗯?”
“或是听错了信,她以为皇后娘娘如今更属意于您。”
桑葚顿时了然,了然过后又觉,这皇后娘娘怎的看中了她?她这端还未入京,就已然成了未来的大皇子妃人选。
桑葚端是想着,便想要皱眉叹息,奈何尚书大人仍在对面恭敬地站着,一时只得隐忍。好在尚书大人不曾多留,反复道谢后便是离去。
一旁从夏犹自疑惑着:“小姐,这事了了,他怎么一个劲地要谢您?”
是啊,从何而来的感激?
桑葚略想了想其中纠葛,方才道:“大约是那位小姐突然暴毙,解决了尚书大人的难题。尚书大人虽要破这桩案子,可又怎敢开罪了当朝宰相?如今宰相千金自个死了,尚书大人便免去了这一桩麻烦事。”
“想来他非要谢我,是以为这事是我之功。”
从夏长长地“哦”了一声,继而道:“得罪您的都要遭到报应,怪不得呢!”
桑葚没有她们两人那般心情愉悦,眼下还未入京,她已然开罪了当朝太师,八皇子,淑妃娘娘,如今又添了一位右相。往后入了京,说不得又要得罪大皇子以及皇后娘娘。
哎!她心下长长叹息,这在暗中一直帮着她的那位,怕是只有陛下,方能在日后保她性命无忧。然则,没得这个可能。
如今看来,只能寄希望于神明。
桑葚越想越觉得可笑,她这样一个明知没有神明的人却要来笃信神明。慢慢笑着,又觉得这脑袋搁在细长的脖颈上颇有些沉重。
*
入京前日。
一行人马做着最后的修整,两位嬷嬷也开始操心她明日入京事宜。这里里外外的衣裳定要熨帖妥当,不可沾染一丝灰尘,便是她要戴的帷帽,也是做得最为精致的模样。
桑葚自个,倒是窝在房里无所事事。午后又在马车之上走了小半日的行程,早早在入京前最后一处驿站歇脚。
桑葚抬眼瞧着西方落日,这是三十余日来头一次她在房内瞧见那抹橘色。微风从窗口掠入,平添一丝惬意。
然这惬意也没能维持一时半刻,尚书大人将她请至院中,突然言道:“陛下有旨,幽州疫情泛滥,百姓民不聊生,请神女明日先行前往护国寺为百姓祈福。”
桑葚顿时如坐针毡,似乎前几日才想过,说不得陛下就要为难与她。眼下可好,来得如此之快。
不过此举,倒更像是为了最后试她一试。
桑葚心口狂跳,脊背虚汗层叠而出,面上仍要做着神女模样,云淡风轻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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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你怕这天下不安,我就祸乱给你看。
许久之后,有人见着权倾朝野的长公主,同昔日的清倌人长着同一张脸。
【她曾在漫山尸海里挣扎,也曾亲手碾碎别人的生机。】
红罗帐内,有男子低喘。
闻涧抱剑立于门外,待男子衣衫不整而出,一剑了结他的性命。而后躬身道,“此人单薄,恐不能侍奉长公主。”
帘幔被撩开,露出一张慵懒薄情的面容,“你来?”
闻涧惶然后撤,手中长剑发出低低地嗡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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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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