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是说槐林中那瞎眼男子是监正的老相好?”三日后,被禁足在林溪堂的百里淳睁着一双水泠泠的杏眼,惊呼道。
“你小声些!我也是听我师父说的。”裴照赶紧“嘘”了一声,将烤好开壳的栗子拨到火炉一边放凉,低低道,“两日前,师父得监正令,去国公府给那白衣男子看病。”
“原来那白衣男子并非瞎眼,我们见到他时眼覆的白绫据说为黄泉沉光,乃道佛两门至宝,专辨妖魔鬼邪之用。”
“只不过这男子身子不大好。师父说他去的时候人被监正抱在怀里,脉象都快摸不到了,若他迟一步只怕人便没了。”
“被监正抱在怀里?”百里淳丝毫不关心什么道佛至宝,他杏眼圆睁,剥着板栗的手一顿,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没一会便眼神一转,凑过来和裴照笑嘻嘻道,“大头,我看这次你师父没有胡说。监正素不喜旁人触碰,能被他抱在怀里的···不是老相好又是什么。”
“师父也是这般说的。”裴照浑身僵硬,低下头不敢看他,“可监正他···真如此风流?”
刚百里淳凑过来时,衣衽微敞,线条如弧弓般漂亮的锁骨就猝不及防撞入他的眼中。上面还布满了点点暧昧红痕。他“唰”地一下耳尖便红了,急忙移开目光,不自然地朝一旁挪了挪。
“风不风流的,这个我倒不确定。”百里淳丝毫没察觉少监使的异样,自顾拧起眉头细细思索道,“毕竟监正身上的传言,大多非实。
“在宁阳之时我便听说过卫国公的名头,说他仗着同当今圣上亲厚,行为放浪、骄奢淫逸,多少朝廷命官、柱石将相都不放在眼里,还曾遣家奴殴打过参他一本的御史大臣,是长安城乃至整个大唐首屈一指的跋扈纨绔。”
裴照点点头。当年卫国公纵家奴打御史一事闹得满城风雨。
事情的起因据说是元宵夜游时,卫国公府的车队与柳御史家车队狭路相逢、互不相让。两项僵持间,卫国公竟令家奴挥鞭开路,势要先行。期间鞭子打到了柳御史的衣服,御史惊而坠马,之后以柳御史为首的柳家数人皆被家奴打了数鞭。①
那柳御史虽为御史,却也是先帝亲封的梁国公,曾以忠肃端直、敢冒天颜直谏天子的耿介美名闻达于世。
事情闹到天子案前,天子震怒,但碍于卫国公是平阳长公主和镇国武威大将军的独苗,只得勒令卫国公闭门反思三月,并以兄长之身亲自向梁国公赔罪。
道:“圣人有言:子不教,父之过。今凤皇儿父母皆亡,其母平阳长公主又是朕的亲姑母,自古长兄如父,小儿如此骄横亦有朕之责。朕今便以长兄之身,代我这个不懂事的幼弟向御史赔罪:还望御史宽宏大量,看在其父母和朕的薄面上,饶他这一次;之后,朕定当严厉管教。”
天子亲躬身,何等殊荣。且自来天家薄情,而今君上却能为公主之子、忠臣之后仁善至此,柳御史当即涕流满面,大赞“圣上仁德”,恨不得以头报君,哪还顾得上追究身上那区区几鞭伤痕。
此事之后,天子仁德之名愈发远扬;而卫国公跋扈之名,亦自然为世人所唾。
“可后与监正相识,又被他带入司天监中,方知传言有误,而世人对监正误解亦颇深。”百里淳面无表情地嚼着板栗仁,眼中恨恨道,“与监正相处三载,反正我是看不出监正如何飞扬跋扈的,倒是那些老帮头,打着忠臣良将的名义处处与监正为难。”
裴照亦默。
未进司天监前,他对这位国公爷的印象也是放浪骄纵,目中无人。虽说卫国公近年来性子收敛了许多,但另一些眠花宿柳、放浪形骸的纨绔传言依旧没断过。
明明这么一个有本事、有谋略的人,却被传成了那般不堪的模样。裴照每每想起,亦觉得痛心。
“不过监正长得那般好,风流些也正常。”百里淳眉眼一弯,又恢复了笑意潺潺的模样,呼了呼手中烫手的地瓜,道,“坊间都言监正爱出入秦楼楚馆、勾栏瓦舍,是众多清倌花魁的座上宾。
“甚至还有小道消息称,说监正至今未娶,是看上了扶柳馆的一清倌人,去年还欲带回府立为正妻。圣上震怒,所以将监正打发去了青台山,让他清心思过。”
“清心思过?”裴照浓眉一挑,随即斥道,“瞎说什么!”
去年卫国公出长安城赴青台山,明明是为其母平阳长公主祈福的,哪会和什么小倌有关系。再说了,国公爷那么一个有礼有节的人,他的正妻必然也会是······
想到这里,裴照忽地突然想起了几日前的深雪夜,明德门下的内侍大监与一众玄甲军。
“裴大头你吼我作甚!这些又不是我传出的!”只不过不待他深想,一旁百里淳顿时眉一横,骂道。
裴照心一惊,扯回神,慌忙将那些荒唐想法全数按下,讷讷道:“我,我不是故意吼你的。”
嗫嚅间,见百里淳还瞪着自己,一张小脸因生气而泛起海棠般的薄红,领口下锁骨处的红痕也因其恼怒动作而若隐若现。
他急忙别过脸:“总之,你也别···别那么说,监正不是那样的人。”
说完,像是鼓足了十分勇气径直上前,将百里淳的衣襟拢了拢,沉声道:“衣服穿好。”
而后一声不吭地翻墙逃走了。
而尚不知自己被两小的偷偷编排且被讨论是否风流的薛无咎,此时正坐在司天监的孟犀堂前,皱眉听着林思庄与吴用二人的审问结果。
“鬼母面只承认自己因报复杀害了高公至,而另外两人之死与她无关?”薛无咎两指轻叩桌面,芙蓉面上霜寒凝结。
“是。无论我与吴老二人如何逼问,鬼母面都只说自己仅戕害一人。”林思庄脸上亦是凝沉,“而束魂索也证实它所言非虚。”
“那鬼母面称,三日前子时中,它见高署令欲将花魁秦素素纳为小妾心坚,遂起了杀心,将高署令开膛剖腹杀害后,便躲入了青龙寺的槐林里。至于之后高署令的尸体为何又出现在了撷芳楼,以及花魁娘子主仆二人为何而死,她皆不得而知。”吴用沉沉道。
“只承认将高公至开膛剖腹杀害,那她也未食人心了?”薛无咎敛眉。
“是。”吴用眉间皱纹挤成了“川”子,“那鬼母面道‘我吃他心作甚?黑心一块,脏了本夫人的嘴!’”
薛无咎望向林思庄,见后者点点头,想来也是用束魂索证实过了。
薛无咎垂下眼眸。
之前先入为主地以为杀害高公至三人并挖食其心的是同一个妖物,如今听鬼母面所言,在它之后应当还有黄雀。
只是,什么妖会在高公至死后,将他尸体大费周章地搬到撷芳楼,并将秦素素主仆二人杀害?且这三人之心皆被挖走,挖走他们的心,又有何目的?难道仅仅是为了增加妖力?
当然不可能。
薛无咎脑中经卷翻飞,凡修邪术的妖魔鬼怪,食人肉食人心者不知凡凡,难有头绪。
如今唯一能确定的是,背后那黄雀胆敢在天子脚下动土、冒着被司天监魂飞魄散风险作乱,绝不会是为了几颗人心那么简单。
命案。掏心。鬼母面。背后黄雀。一想到长安城内有如此隐患,他艳丽的面容上也不禁聚起层层煞气。
“禀监正,国公府的薛忠管事在外求见。”思绪烦杂间,门外一灵台郎忽躬身来报。
薛伯,他怎么到司天监寻我了,是府里出了什么事不成?
薛无咎敛了情绪,急得提脚便走,可转念一想又不对,坐了回去。
“带薛伯来此见我。”他淡淡道。
没一会,一位步伐稳健、面容和气的圆胖老者便被带入了孟犀堂中。
薛无咎免了他的行礼,道:“薛伯怎地来司天监了,是府内出了何事?”
“回禀小主人,府中一切安好。”薛忠回得笑呵呵。他乃已故镇国武威大将军一手提拔的国公府管事,先前长公主与大将军还在时,他是看着薛无咎长大的,是以薛无咎对他也比旁人多了几分亲昵。
“是府里芳岁苑的那位谢公子托老奴来寻您的,道,长安城鬼母面杀人一事,他倒另有眉目。”
①来源:改编自虢国夫人打公主一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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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老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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