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卢卡斯·米切尔

12月18日

卢卡斯来这里五天了,但我实际上只碰见他六次,包括他刚来的那一个晚上。

这里黑夜长,每天早上我六点就醒了。

醒来后没有灯光,我就躺在床上思考。

我思考的内容大多也不是什么深奥的东西,比如说今天我想的是早上吃什么。

等阁楼开始散发热气时,那热气是通过烟囱传递出来的,这说明朵丽丝已经把壁炉烧得旺旺的了,我就开始起身穿衣服。

然后我下楼吃早餐。这个时候我是见不到卢卡斯的,朵丽丝告诉我他会睡到十点。

白天我在湖边,晚上回木屋我才会碰见卢卡斯。

我依然不怎么说话,但这些天壁炉边热闹起来。

卢卡斯和房东一家渐渐熟起来,我发现他已经学会了俄多语中的日常用词,足够他与房东一家笑成一团。

这些天的晚餐后我不再画画,真正的画家来了,我也不好意思再摆弄我那三流水平。

晚上的时间我都用来看卢卡斯带来的书。一本魔幻现实主义小说,讲得是教廷的故事。

这书还算吸引我,我每天可以看大概二十页左右。

而卢卡斯发掘了一个新爱好,他在向老妇人请教钩针。

我忍不住一个晚上看了他七八次,发现他拿着深蓝色的毛线,不知道在织什么东西。

12月21日

今天我出门晚了些。

当我慢腾腾站在木门边上戴手套时,一抬眼发现姐弟俩站在一把椅子上,垫着脚趴在客厅的窗台上,使劲往外看。

我多看了两眼,这时弟弟转过脑袋,大声叫唤我过去。

我一顿,戴了一半的手套又被摘下了,我将手套揣进口袋,走过去问:“怎么了?”

姐姐抬起头,拉住我的手,说:“叔叔,卢卡斯叔叔,坐在窗户边看,一整天!”

我勉强理解了他们的意思,心里不由好奇。

这个窗户对姐弟俩来说有些高了,但对我来说显得低矮狭小。我不得不弯下腰,将脑袋凑到窗户前,透过模糊厚重的玻璃,我只能看到屋檐上悬挂下来的冰棱。

我耸了耸肩,直起身,打算出去。

这时楼梯传来动静,我和姐弟俩同步看过去,是卢卡斯下楼来了。

姐弟俩欢呼一声,从椅子上跳下来,像两颗小炮弹一样向卢卡斯冲过去。

卢卡斯接住姐弟俩,揉了揉两人的头,对他们说了些什么,还从兜里掏出两颗糖果,一人给了一颗。

得到糖的姐弟俩心满意足地松开了卢卡斯,跑出去疯玩了,屋内此时只剩我和卢卡斯。

卢卡斯仍站在最后一级阶梯上,微微低头看着我,那视线似乎带着某种评估的意味,让我隐隐有些不适。

我退后一步,低下头重新给自己戴上手套,准备离开。

卢卡斯叫住了我,问我:“要不要一起钓鱼?”

我看着离我半米远的男人,他身上穿着和我差不多款式的厚重外套,同样戴着巨大的皮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和橘红色的几缕卷发。

他肩膀上扛着两根鱼竿,手里还拎着一个铁桶,桶里有把铁制的工具,前端很尖锐,后端有一个长长的手杆,撞击桶壁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

而我两手空空,走在他身旁。

鱼竿和桶都是朵丽丝借给我们的,我都不知道朵丽丝还有这些。

走到我惯常呆的地方,我们找到一个约莫直径五米的冰洞。

我用那柄工具的尖端使劲敲击冰面,等前端牢牢楔入冰面后,握着手杆转动,冰面慢慢现出蜘蛛网状的裂纹,同时发出细微的碎裂声音。

待我能够看到冰面底下的气泡后,我使劲将工具拔了出来,冰面应声彻底碎裂开来。

我们齐心协力,将碎裂的冰块拨得远一些后,就得到了一汪深蓝的水。

我和卢卡斯各自用手在冰洞边上用雪垒出一个小堆后,坐在小堆上,给鱼钩穿好鱼饵,将钩甩入水中。

我和卢卡斯坐在冰洞的两端,彼此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如老僧入定般等待鱼儿上钩。

在雪地上挖了一个小洞,我将鱼竿尾部塞入洞中,再拿雪盖住,鱼竿中间部分支在我膝盖上来保持平衡。

成功解放双手后,我抬头看对面,发现卢卡斯有样学样,也将鱼竿插入了雪堆中。而在那之后卢卡斯掏出了纸笔埋头画画。

我无事可做,便呆呆望着漂浮在水面上的标。

不知过去了多久,那标一动不动,我慢慢将视线从水面挪开,落到了对面那人的身上。

卢卡斯低头画了几笔后,抬头看我,发现我正在看他时很明显愣了一下,然后他合上本子,收回外套的内袋里,收线撤竿。

将鱼竿竖着拿在手上,他向我走来。

随着他的走近,我不得不慢慢抬头,直到他的阴影完全笼罩住我的视线。

实际上我不太喜欢仰视这个姿势,但我什么也没说。

卢卡斯在我旁边盘腿坐了下来,屁股底下没有雪堆,于是他就比我矮了一小截。

他自顾自从怀里掏出一块列巴,开始吃起来。

我的腹中也有些饥饿,我也从怀里拿出我的午餐,同样的列巴,不过我还多了一片火腿。

这火腿很咸,列巴又很干硬,我吃得嗓子有些痒,想咳嗽但怕吓跑鱼,使劲咽了几口口水。

这时卢卡斯从怀里拿了一个小小的瓶子出来,递给我。

我接过来一看,是一款利口酒,草莓味的,花里胡哨的外包装,必然不是房东一家的东西。

我嗓子实在不舒服,接过来启开瓶盖,就往嘴里灌。

甜腻的草莓味伴随着气泡在口中弥漫,一口咽下去后我的嗓子终于好受多了。

这时卢卡斯又从怀里拿了一个小小的不锈钢杯子出来,走得离冰洞近了些,蹲下身舀了杯冰水上来。

重新坐回我身边后,他低着头小口啜饮着,我只能看到他的帽顶和捧着杯子的手。

草莓甜香还在我口腔中回荡,我将酒瓶举到眼前,透光看见还剩半瓶。

我将酒瓶塞回卢卡斯手里,从他手里夺过了那个不锈钢杯子,往自己嘴里灌。

该死的卢卡斯,这是冰湖的水,一口下去先是牙齿、喉咙,再是胃,我浑身仿佛都被剖开暴露在寒气中,我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而始作俑者却大笑起来,笑得人都快坐不稳了,将我搂到他怀里拍我的背。

我在剧烈的咳嗽,而卢卡斯在大笑,我们两个挨在一块猛烈颤抖着,两个人一直滚到雪堆里为止。

渐渐地我的咳嗽声渐渐平息,他也不笑了,除了喉间发出大笑残余的嗬嗬气声。

那半瓶酒他没拿稳,早就全部洒了他自己衣服上。此刻我还蜷在他怀里,感觉周身被草莓香气围绕,像是躺在草莓糖浆中一般。

我不合时宜地想起过去,卢卡斯被我亲软了身子时候,他躺在床上,像一块化了的草莓蛋糕,从内到外散发着草莓的香气。

湿漉漉的,拿腿缠着我的腰,嘴角沾着晶莹的唾液,乖顺而柔软,任我揉捏。

经过这么一通打闹,就算有鱼也早就被我们吓跑了。

我叹口气,从地上站起身,把鱼竿收拾好,看了看还躺在地上的卢卡斯,走过去踢了踢他,居高临下地问他:“你为什么来提尔佳?”

卢卡斯眯起眼,像个复读机:“你为什么来提尔佳?”

我又不能告诉他我要自杀,于是我不想理他,径直走开了。

不过我也没走远,卢卡斯这人不知道脑子哪根筋搭错了,躺在雪堆里不肯起来。

我就自己一个人慢慢像往常一样在湖边散步。

提尔佳还是那么平静,我凝神去听,能听到冰底下水流的细小声音,像是深海鲸鱼的叹息。

来自极地的风在这片雪原上雕刻出歪歪扭扭的形状,一日复一日,总有一天,我的躯体也会与这片美丽的大地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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