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里拉,曦光

11月28日

我如今的日程很简单,早上睡到天光透进我的阁楼,下楼与房东一家共同吃早餐。

然后我穿戴严实,去湖边散步。

午餐是早上拿的一个黑麦大列巴,我渐渐习惯了这种粗糙扎实面包,甚至有些喜欢它所散发的麦子香味。

这里的黑夜漫长无比,下午三点天色开始发沉,我就回去与房东一家共进晚餐,晚餐总是煮豆子、盐烤土豆和炖大西洋鲑鱼。

然后我待在壁炉旁边,在我的本子上写写画画。

在八点时我们礼貌地互道晚安,便回房休息。这里的人们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也为了节省柴火,便会早早休息。

今天我吃完晚饭后,和往常一样在离壁炉右侧有一定距离的软垫上坐下,借着火光用铅笔画画。

老妇人坐在壁炉对面的沙发上织毯子,朵丽丝坐在左侧的摇椅上眯着眼吸烟斗,姐弟俩在她们脚下的地毯上头对头凑在一起。

屋内一时之间只有壁炉中木柴燃烧发出的噼啪声、朵丽丝那把摇椅发出的嘎吱声、屋外模模糊糊的呜呜风声。

我正在画今天看到的一只漂亮蓝鸟。那只鸟胆子出奇的大,见我一动不动坐在湖边,竟然停在了我的帽子上梳理羽毛。

我拿出中午吃剩的一小块列巴,掰成碎片放在手心。

我将手一动不动平铺在面前,蓝鸟在我头顶停留了一会,展开翅膀飞走了。我以为它离开了,有些失望,正要收起手,又见到蓝鸟在天上盘旋了一会,重新飞到了我的手中。

趁蓝鸟翘着尾羽,脑袋一点一点地啄食我手心的面包时,我细细打量着蓝鸟,观察着它的翅膀、眼睛、爪子,还有那漂亮的、泛着金属色泽的蓝绿色尾羽。

蓝鸟的形象在我脑中十分清晰。

我正在勾画蓝鸟的羽毛,为没有水彩而感到惋惜之时,我发现姐弟俩的脑袋正一左一右从我的本子两边冒出来。

姐弟俩有着一模一样的棕色头发,同样卷曲蓬松,姐姐的头发被扎成两根麻花辫,弟弟的脑后则有一撮头发翘了起来。

我看着那撮头发,想到蓝鸟一翘一翘的尾羽。

这时,姐弟俩扭过头,声音是小孩子独有的尖细,对我叽里咕噜了一大串。

我一句话也听不懂,不得不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朵丽丝。

朵丽丝早就关注着这边,笑着对我说:“阿芙和阿文夸你画的好呢。”

我有些不好意思,看着两张仰着的笑脸,问朵丽丝:“朵丽丝,俄多语的谢谢该怎么说?”

朵丽丝慢慢地用俄多语说了一句谢谢,我模仿她的发音,对姐弟俩道了谢。

姐弟俩又叽里咕噜了一句什么,我只得再次看向朵丽丝。朵丽丝告诉我:“他们是想要你帮他们也画一幅画呢。”

这次,老妇人也抬起了头看着我们。

我有些惊讶,我的画只能算三流水平,曾经卢卡斯就说我的画只有技巧,毫无感情。但是,看着姐弟俩渴望的眼睛,我只能说了好。

12月3日

答应帮姐弟俩画的画已经画好了,我为他们一人描绘了一副素描。

第一次收到自己的画,这让姐弟俩高兴坏了。

他们把画拿去给老妇人和朵丽丝看,大家都在笑。老妇人拉住我的手,对我表达了感激。

我回了她一句不客气。

为了和姐弟俩讲话,我学了几句日常用语。他们照顾我,和我说话都会放慢语速,尽量使用简单的词汇,配合上手势,我们也能勉强交流。

12月10日

今天姐弟俩神神秘秘地拉着我,说要带我去看一个地方。

我跟着他们去到了屋后的一片小林子里。

林子光秃秃的,我不知道他们要带我看什么,或许是某只倒霉踩进陷阱的小动物?

是雪兔?北极狐?还是蓝鸟?

都不是,是一丛灌木。

在冰天雪地里,这丛灌木只有五十厘米长,顽强地冒着绿色。

姐弟俩蹲下身,用手扒拉草丛,兴奋地叫我去看。

我也蹲下身,看到灌木丛中有一朵淡紫色的小花。娇嫩微小,在寒风中颤抖着,但仍然挺立。

我掏出纸笔,坐在灌木丛边唰唰唰就开始描绘。自从上次遇见蓝鸟后我养成了随身携带纸笔的习惯。

姐弟俩目不转睛地看我画。

他们告诉我,这花叫里拉,在俄多语里意为“曦光”。

12月14日

我今天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到了吃晚饭的点,我和往常一样慢吞吞走进屋,然后惊讶得发现屋里多了一个人。

那人有着一头明亮的橘色头发,比壁炉里的火焰还温暖的颜色,我大概猜到了来者是谁,我那颗懒怠的心脏开始不听使唤的疯狂跳动起来。

是卢卡斯·米切尔,我的初恋情人,从高中起他就爱折腾他的头发,染过各种各样的颜色,最夸张一次就是一颗头上同时出现了五种颜色。

我的记忆如此清楚,因为他总是叫我给他染头发。我告诉他如果再这么折腾迟早脱发早秃,他回敬我这是艺术家的特色我不懂。

我仍然不懂,但似乎我的结论错了,这么多年他的头发还是好端端的,一样的浓密蓬松。

哦扯远了,我不小心又陷入回忆中了,我记忆超群,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将自己从回忆中拉出来,默不作声走去在桌边坐了下来。

卢卡斯看到我,清了清嗓子,似乎有些紧张,左手不自觉扣挖着桌子边缘的破损。

我好心提醒他,主要是为了房东一家的财产着想:“别抠了,这张桌子工龄恐怕比我俩岁数都大,要尊重老人。”

他手一顿,立刻夹枪带棒反驳我:“这又不是你的桌子,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于是我闭上了嘴,他也不说话,我的余光看见他拿手指在桌子凹凸不平的边缘上摩擦来摩擦去。

但是我的熟人出现在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怎么看都是冲我来的,这对我的计划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于是我又问他:“现在已经到极冬了,不应该封路了吗?你是怎么来的?”

卢卡斯哼了一声:“我买了架该死的直升机。”

我了悟,难怪朵丽丝在厨房哼着歌,地上摆了一堆食物,估计也是这个大少爷带进来的。

过了会朵丽丝端着菜走了出来。托大少爷的福,今天菜品丰盛很多,有杂菜汤、烟熏火腿、马苏里干酪、烤鲑鱼。

姐弟俩不知从哪里冲了出去,欢呼着扑向桌边,我怕他们跑太快跌倒,下意识扶了一下他们。

卢卡斯看见了我的动作,响亮地哼了一声。

我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老妇人也慢腾腾走来了桌边坐下。

吃饭前朵丽丝一家例行祷告,我不了解他们的信仰,只是低着头等待他们祷告结束。卢卡斯也学着我低头。

祷告完后,朵丽丝先对我说话:“阿尔伯托先生,这是卢卡斯·米切尔先生,他是新的租客,在我们家要租两个月。他的房间在你楼下,卢卡斯来自首都,或许你们可以相处愉快。”

我点了点头,接受了新的租客。

然后我们开始吃饭。如之前所说,杂菜汤放多了胡椒粉,这胡椒粉大概也是卢卡斯带来的。

我挺喜欢这个口感,虽然是将死之人,但我也不是受虐狂,吃了半个多月盐烤和水煮,此刻吃到熟悉的胡椒粉感觉全身暖洋洋的。

我们都稀里呼噜地吃东西,除了卢卡斯,动作慢吞吞的,我两碗汤喝完了,他还在拿勺子拨弄碗里的东西。

其他人都很快吃完了,屋内温度不够高,吃得慢菜就凉透了,所以大家都有快速进食的习惯。

餐桌上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卢卡斯低着头,慢慢吃着碗里的食物。

我拿过他的碗,把里面的食物拨到我的碗里,重新夹了些鱼肉和火腿片给他。

卢卡斯看我一眼,这次吃得快多了。

我则解决他的那些已经被勺子搅得稀巴烂的杂菜糊糊。

没办法,现在我已经养成了勤俭节约的好习惯。

吃完后我照例坐到壁炉右边我的老位置上。今天我没有画画,而是拿了卢卡斯带来的杂志看。

这是一期摄影杂志,我看着上面拍的人造卫星,情不自禁拿来与我所见的提尔佳去比较。

这时旁边传来一阵笑声。我抬头看了看,卢卡斯坐在了朵丽丝旁边,正用手势夹杂联邦通用语和不伦不类的俄多语,给他们讲联邦的趣事。

我听了几句,讲得是前阵子大火的男明星脚踏两只船翻车的故事,这故事我听办公室里的八卦同事讲过一遍了。我不感兴趣地低下头,继续翻杂志。

到了八点,我们陆陆续续离开壁炉。我拿了盏煤油灯,是的这里不通电,落后到仍然在使用几个世纪前的产品。

我听到我身后的脚步声,脚步声偏重,是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压在木楼梯上的声音。

到了三楼,我继续往上走,后面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我看着墙壁上煤油灯映出的一团亮光随着我的走动往上挪,身后只余一片黑暗。

我停下来,转头看,果然卢卡斯没有拿煤油灯,此刻正站在黑暗中瞅着我的背影不知所措。

我看看他,将手里的煤油灯递出去说:“你拿着吧,你的房间就是你左手边那一间。”

卢卡斯接过了我手上的煤油灯,手指擦过我的手背,带来的暖意让我的手不禁颤抖了一下。

他没动,看着我问:“那你怎么办?”

我已经转过了身,一边走一边说:“我已经熟悉我的房间了,不需要灯。”

我的阁楼一片黑暗,好在我确实很熟悉它的布局。

我在黑暗中摸索着上了床,很快就陷入了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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