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在想什么?”回过头,看着她,冀无双问道。

沈思摇摇头,别开他的注视,轻声道:“没什么。”

冀无双不以为意的笑笑,锐利的目光却凝着她,好似看透了一切,半晌,眼神转而柔和,含着期待的柔声道:“姐姐是不是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我,”沈思拧起眉,咬唇不语,心里还是难以决断,无处摆放的手胡乱的扯了扯雀金裘,隐约似触到他残留着的干净温暖气息,随即舒展双眉,朝他一笑,冷静道:“你附耳上来。”

冀无双依言俯身到她近前,她微踮脚,将之前的揣测和分析一五一十的向他道出。

眸光一冷,嘴角的笑容一点点沉了下去,听完,冀无双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细语道:“你放心,我会让父皇加派宫中的近卫保护七皇叔。”

“至于那个人。”他顿住话音,眼中闪过一道不可捉摸的精光,薄唇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笑道:“我已经想到用什么法子把他揪出来了。”

沈思往后小退一步,拉开了和他的距离,点头道:“万事小心。”

冀无双也一点头,道:“你等我好消息。”转头看了看大牛,道:“他就暂且和你们一道留在这,以免在外面惹出乱子。”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走出牢门,突然他停住脚步,缓缓回头,锐眸里目光复杂,带着太多沈思看不懂看不清的东西,唇边慢慢凝起她从未见过的真实明朗的笑痕,尽管很浅很淡,却如光华闪耀,道:“谢谢你肯信任我。”

趁云帝出屋去接宫中的急报,韩煦赶忙将藏于屏风后的沈艾银和慕容翼领出了紫晗轩,因不便走远,只能带着他们往最近的一道侧门走去。

一阵夜风吹过,沈艾银打了个激灵,这才发现后背竟已是湿冷一片,想想刚刚情势真是险急,但让她有些难以想通的是,那人明明该是发现了他们的藏身,却为何不点破。

还有翼儿,他的举动从进王府起就开始有些不太对劲,虽然她在屏风后,一直低垂着头,但仍然从他呼吸吐呐间,感觉到他的心绪紊乱,似被什么困扰着,牵引着,难以自拔,直到被那人发现,他才找回到本有的冷静自持。

不管怎么样,这次总算是不虚此行,知道王爷伤势无碍,很快能醒转,相对的,思儿也能平安脱险。

停住脚步,慕容翼回首望向不远处灯火通明处,清冷无波的眼神被复杂难明的神色替代,原来即便近在咫尺也依然是遥隔万里,唇边不由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慕容翼啊慕容翼,从冀无翼葬入皇陵的那一天,你就该明白你和那人和那个家族的缘分已结,可为什么还这般放不下,如果真是放不下,那就该去争去夺,用尽一切去质问控诉他们的绝情和残忍,而你到底在彷徨在挣扎什么。

“翼儿,怎么了?”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突然消失了,沈艾银忙停下,转身问道。

韩煦闻声,也停下惊诧的问道:“慕容公子,难不成有什么落下了?”

慕容翼朝他看看,答非所问道:“你想找到那把凶器吗?”

“啊?!”韩煦一惊,忍不住提高了嗓门,激动道:“公子有法子找出那凶器,揪出那行凶之人?”

微一点头,慕容翼道:“府里应该有白酒和陈醋吧,你速去找人备些,我这就教你怎么用。”

月隐星沉,不觉已近天明,天边晨曦微露,一缕朝阳透过云层斜照在昊王府明悠阁的翘檐飞角上,而阁内此时却依旧是灯火通明。

双手反剪于后,全身被用铁链紧紧捆缚,动弹不得,明朝玉原本清秀白皙的脸庞高高肿起,发髻散乱的狼狈跪于地。

韩煦立在他身前,反复掂量着手中的匕首,短小的刀身,轻细异常,看来是特别打造的。思及此,他的眉蹙得愈发紧,震惊过后,现在剩下的只有满腔愤怒和痛心,为何偏偏是朝玉,是王爷向来待如子侄的他。

当他依照慕容翼所教的方法寻出了藏匿的凶器,这厢五皇子已先一步布下陷阱,逮住了要逃的明朝玉,云帝震怒,不待将其移送三法司堂审,就命他连夜审问,以最快速度找出幕后主使者,同时令五皇子为旁审。

五皇子,韩煦回头望去,但见那华服少年只手撑头,懒懒的侧卧在鹅黄软缎的锦榻上,衣摆半拖在榻下,阖着眼,悄无声息,似已沉沉入眠。

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他半伏下身,直视明朝玉,强压着怒火道:“朝玉,你做侍卫的十年来,王爷向来待你不薄,视你为心腹,为何对王爷下此毒手,究竟是谁主使你的?”

淡淡的看了看他,明朝玉面无表情的又垂下了眼。

“如果你肯说出指使你的是何人,”韩煦沉着气,规劝道:“我可以在陛下面前保你一个全尸。”

话音刚落,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嗤笑声,韩煦回过头去,华服少年不知何时已端坐在榻沿,伸了个懒腰,满脸俱是揶揄之色,嘴角虽微弯着,眼中却无半点笑意,冰冷一片,戏谑道:“韩统领,你这哄小孩的手段可不怎么样啊。”

“殿下。”韩煦看着他,被他说的竟有些不知所措。

冀无双站起身,径直越过韩煦走到明朝玉面前,居高临下的睨着他,道:“横竖是死,所以说不说对你而言,你并不在乎,可是,本皇子要告诉你的是,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听闻刑部的刑部狱有八十八种不同的方法,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本皇子今日倒想见识一番。”

说完,他转身对侍卫道:“去,到刑部请刑狱典带上刑具过来,速去速回。”

冰结的眸底霎时有了一丝裂痕,明朝玉闭上眼,刚想有所动作,却被一只猝不及防伸来的手迅猛的钳住了下鄂,让他难以咬下暗藏于牙齿中的毒囊。

他惊愕的睁开眼,对上一双清亮如晨星的瞳眸,少年俊美的面容近在咫尺,薄唇吐出的优雅且柔带笑的话音,不寒而栗:“想死?没那么容易。”

看着侍卫将那毒囊取出,冀无双对韩煦道:“你接着审,不过为了稳妥起见,我想你还是先让人把他的牙齿全敲了,免得他来出咬舌自尽,找不出幕后主使人,父皇那你和我都交代不过去。”

韩煦回视着明朝玉惊惧的眼神,有些不忍的移开又看了看冀无双,轻叹了口气,忽想起王爷重伤的模样,一咬牙,挥手道:“拖下去,敲去他的牙。”

一柱香后,韩煦面色凝重,独自匆匆入内,将手中拿着的一张折好的纸递给他。

展开,冀无双淡淡划过一眼,眸底无波无绪,折好后复甩回给他道:“呈交给父皇去吧。”

飞霜殿静谧无声,只有殿外悬挂着长长一排镂刻着玄鸟的铜铃,微风吹过,发出铮铮琮琮的悦耳铃响。

而此刻皇后风千素的一颗心,比那殿外悬挂的铜铃更凉。

聚拢的眉尖蹙凝着说不出的别样寒意,她半褪去血色的薄唇微微颤动着,像要说什么,又强压着不说。

终于,她听见了自己的嗓音,以前所未有变了调的尖锐,质问道:“为什么,无双?为什么这么做?”

冀无双抬眸道:“儿臣还以为,母后找儿臣来,是要夸奖儿臣找出了加害皇叔的凶手和主使者,我想还是请母后告诉儿臣为什么吧。”

“你,”风后瞬然无语,哑然失神的看着眼前自己唯一的儿子,明明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孔,为何感到这样陌生和遥远,须臾,软声道:“你难道不知他供出的岭南傅家,与风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么?”

唇角弯起了一抹浅笑,冀无双望着她平静的回道:“知道,傅家百年来专为风氏圈养死士和杀手。”

“知道?!”她的脸骤然惨白,身体一震,惊骇的眼神中夹杂着不可思议和难以名状的复杂,定了定,深吸口气,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稳,道:“既然知道,难道你想不到这样做的后果,会将风家置于何等危险的境地?”

唇角那抹笑不改,却渐渐掺杂了雪样的冰冷,冀无双依旧道:“知道。”眸光微垂,看着她隐于袖下的双拳似握紧在微微颤动,继续道:“在母后心中,我与风家,孰轻孰重?”

“母后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你。”风后一愣,随即毫不犹豫的回道:“包括风家做的一切。”

听到最后一句,笑意越深,冀无双似自言自语又像在反问她:“一切?母后为我,因为我是你的骨血,那风家图的呢?就因为我身上流着风家一半的血统吗?”

转身,他悠悠道:“母后放心,那刺客已经死了,死无对证,父皇单凭一纸供词奈何不了任何人。”顿了顿,他微微侧身道:“还有,母后也别忘了,虽然我是您的儿子,但我姓冀,不姓风。”

“喵呜。”听到脚步声的离去,玉狸儿噌的从床下钻出,扑到风后脚边,摇头晃脑,见她不搭理,伸出雪白的爪子,撒娇的挠蹭着她露出裙外的缀着明珠的五彩织锦凤履。

像被抽尽了全身气力,风后踉跄的后退了几步,跌坐在椅上,低头茫然的喃喃道:“这孩子,这孩子。”忽的,她抬起头,望向空清的殿门,一脸似喜似惊又似不安道:“不,无双他已经不是孩子了,不是了。”

“哎呀,我自己来,你别碰我的头发。”急恼间,全然忘记了平素的自称。

磨光擦亮的菱花铜镜映出垂暮老人一张不悦的脸,眼尾细纹蔓延,鬓旁点点霜迹,只那上翘的眉眼,清瘦白皙的面容,依稀能看出当年的风华绝代。

宫女忙递上象牙梳,不小心袖子轻碰到了她的头发,换来她越发不悦的唠叨:“都说了,别碰我的头发,怎么就不听呢。”

“是谁惹我美丽无双的皇祖母生气了,真真该打。”

莞太后一愣,立刻笑起来,脸上堆满了舒心和喜悦,嗔怪道:“还有谁,当然是我的无双孙儿了。”

一笑,冀无双走上前,从她手里接过象牙梳,接着俯身到她耳边,亲昵道:“那就让孙儿帮皇祖母梳发赔罪可好?”

忙不迭的点头,笑的有如孩子纯真灿烂,莞太后连声道:“好,好!”

修长的手指轻柔的抚过她的及地而略显稀疏的青丝,一下,一下,生怕弄疼了她,弄掉了她的一根头发。

莞太后惬意的闭上眼,轻晃着头,道:“昨个夜里等了一宿不见你来,心里就像没了着落,空荡荡的。”

手一停,冀无双笑道:“对不起,祖母,昨夜孙儿有事耽搁了,所以没能来。”

“唉,不妨事,是哀家人老了,老了,总是放不下,”莞太后转头拍拍他的手臂,叹道:“就像你七叔,许久都没见着他面了。”

眸一沉,冀无双默然不答,听她继续道:“都怪你父皇,总派他事干,一会管兵部,一会又是吏部的,不让他得闲。”

“很快,七叔就能进宫看您了,皇祖母。”冀无双故作欢快的回道,一垂首,见那掉落的一手被岁月染白的青丝,心里却是一黯。

“嗯。”莞太后满足的勾起一抹笑,忽想起什么,道:“哦,对了,刚才慕容妃被哀家气跑了。”

“她怎么惹您生气了?”

“每次看到她哀家就心口不舒服,就会想到我那可怜的翼儿,”莞太后敛去笑,恨恨道:“一个连自己孩子都能舍弃的女人,根本就不配当别人的娘亲,更别提对其他人有什么真心了。哀家就是讨厌被她碰自己的头发。”

最后一句说的甚是孩子气,冀无双却笑不出来,眼前飞快闪过一张模糊的,看不真切的面容。

“入宫五十多年,哀家看到过形形色色的人,哪个是真心真意,哪个是虚情假意,一看便知,”莞太后怅惘道:“哪怕她有半点真心,我也不会那么讨厌她。”

“这也是无双为什么那么喜欢祖母的原因。”他说道。

闻言,她张开眼,出神的望着铜镜内映出的立在她身后的挺俊少年,听他继续道:“因为皇祖母是唯一一个在翼哥哥死后,暗暗为他落泪的人,而其他人,人前看似悲戚,人后却是无动于衷,有的甚至是喜不自禁。”

是的,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懵懂稚气的他同时明白了,无论何时何地,他都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莞太后长叹一声,静默片刻,转移开话题道:“对了,双儿啊,再过几日就是你的及冠大典了。告诉皇祖母,你想要什么贺礼?皇祖母马上嘱人去准备。”

“不用。”摇摇头,冀无双浅浅一笑,但迅疾眼前一亮,道:“孙儿只有一个请求,及冠大典当日,我想从宫外请一人前来观礼,请皇祖母恩许。”

“哦?”莞太后一扬眉,调侃道:“是哪家小姐?”

沈思灵秀甜美的俏颜悄然浮上心头,冀无双本冷峭的眸光一暖,泛起一抹异样的神彩,道:“先不说,到时我自会带她来见您,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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