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掩上门,韩煦手往内一比,轻声道:“王爷就在里头,太医都被请去隔壁屋子,夫人可以放心小留片刻,我就在屋外守着,不让人靠近,有什么动静,我会以咳嗽示意。”

“多谢了,韩统领。”沈艾银将连在貂皮披风的帽子摘了下来,露出隐藏的脸,唇边漾着感激的笑意,清澄的双眸透着睿智从容的气度,端的是端庄柔雅,风华万千。

怔了怔,韩煦不禁有片刻的失神,随即一笑,骤然明白了眼前这个相貌平凡的女子为何能让自己的主子如此心折,情牵半生,思之慕之的原因。

榻侧一盏绡灯的光晕滟滟,跳动在冀青昊清峻憔悴的面容上,似给他苍白的双颊添了一抹血色。他的呼吸时缓时促,眼眶深陷,仿佛生命正在一点一点流逝,唯那眉峰笼起的冷傲却表明了他顽强不息的斗志。

眼中凝聚的水意教她看不清他的脸,抚上锦被下露出的微凉的手,哀切的哽咽,顿时化为残缺的颤声:“王爷,王爷。”

她欠他的终究是太多了,她欠他的又该如何偿还,曾对他的成全报以感激,却不想最后全变作了愧疚。

慕容翼负手立于一旁,凝视着陷于昏迷中的人,任心头涌起的悲伤,不知不觉,染上他平静的脸庞和眼眸。

是你,给予了自己最初对亲情全部的美好和企盼,正是你,给予了自己除了乳娘外在深宫中唯一的温暖。

“沈姨,你识得昊”慕容翼生生咽下那一句皇叔,转为道:“王爷?”

“我和你楚叔叔还有王爷一起相识于二十多年前,我们,”沈艾银垂眸,握紧了那只手,传递着手心的暖意,道:“我们是相约一生的朋友。”

“原来如此。”慕容翼淡淡道,心底却已有几分计较:“沈姨,你暂且先让我看看他的伤势。”

沈艾银一点头,起身让到了一旁,见他呼吸似沉稳了些,但眉目间的担忧之色依旧未减分毫。

先是掀起锦被看了看包扎好的伤口,俯身细细嗅了嗅伤处传出的气息,慕容翼松了口气,徐徐道:“没有脓味,清理的不错。”

接着盖上被子,把了把脉,转而从怀中取出个小布包,一抖开,赫然是一排长短不一的金针。

“翼儿!”见状,沈艾银忙阻道。

慕容翼拿起数枚金针,凝视着她,异常认真道:“他体内余毒未清,积到了头部,所以迟迟难以醒转,拖下去,与他无益。”

说完,将金针凑近烛火消了毒,起手在他头顶各大穴扎下,看似随意,却是准确利落,循序渐进,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冀青昊面上罩着隐隐的青气渐渐消褪。

“辛苦你了,翼儿。”沈艾银如同卸下心头一块大石,微笑谢道。

慕容翼张张嘴,正要回之际,忽听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紧接着就听见拜倒声和恭迎声:“为臣韩煦见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便装打扮,外披一领杂灰银鼠皮大氅,云帝面容沉肃的发问道:“你们怎么都在外头,七王他伤势如何,可曾醒转?”

不待为首太医回禀,一指,心急道:“你等随朕一同进去。”

后背顿时冒出无数冷汗,横竖不知该如何是好,韩煦胆颤心惊的推开门,尾随一众人入内,突然一愣,只见屋内本在的那两人全然失了踪影,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心却也随即放了下来,默默站到了一旁。

收到眼神示意,太医赶忙先一步跪到床榻前,伸出两根手指,搭上冀青昊的手腕,闭目诊脉,不一会,眼睛猛然睁开,轻微的“咦”了一声。

“怎么样了?”云帝坐在榻沿,见状探过身,急切的问道。

闻声,藏于屏风后的那人像被雷电击中般,全身僵直,不可言状的苦涩,久抑郁结的愤懑刺上心头,一阵窒息。

凝视着屏风上影影绰绰映上的人形,珀色的眸光闪了闪,慕容翼缓缓抬起手,手指微颤着向那人形触去,瞬的停住,眸中的挣扎渐渐消歇,凝为一潭晦暗的浓郁,握成拳,颓然的垂下手臂。

“回陛下,王爷的脉息虽还很弱,但比前几个时辰调和平顺,应能很快醒转。”

云帝大喜,一扫方才眉间的愁绪,难以抑制的激动道:“好,好,这就好,这就好。尔等救治有功,朕重重有赏。”

清淡的眸光犀利如冰,将韩煦惴惴不安的神情和飘忽的眼神尽收眼底,立在云帝身旁的冀无双嘴角勾起玩味的笑痕。

趁众人低头齐声道贺之际,他快速一转头,环顾四周,沉定的扫过屋内每一角,最后定在那落地湘纱水墨屏风上。

深眸一沉,冀无双不着痕迹从云帝身边退开,软靴轻踩向屏风走去。

一直垂头屏息,沈艾银隐约听到似有若无的脚步声,一抬眼,但见那屏风上映出的一道人影放大开来,越逼越近,忍不住错愕的扬起眉,和慕容翼悄悄交换了个眼神。

“我们要见韩统领,请帮通传下吧,嗳,你别走啊!”小八朝着守卫离去的背影直招手,随即转过头,一脸沮丧的看着沈思道:“小姐,这可怎么办啊?”

“别急,先吃东西吧。”沈思递上半个馒头给她,闲适的浅笑道,心里却是一刻不停,飞快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小八盯着馒头,按了按肚子,发出‘咕’的一声,忙伸手接过,正要往嘴巴里送,突然停住放下,不解的问道:“这能吃吗?小姐,刚才你还不让我吃呢。”

沈思但笑不语,只侧了侧身,不改俏皮的本色,朝角落努努嘴。

牢房墙角的一堆干草边,两只耗子正欢蹦乱跳的,已快把另半个馒头抢吃完了。

眼霎时泛上一层迷蒙水气,明白过来的小八捧着馒头,扁扁嘴,看着沈思,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她真的是往日那个被千娇万宠被呵护在手心的小姐吗。

感觉那热热的再也忍不住要溢出眼,小八用袖子一抹,含笑带泪的将馒头递回给她道:“小八不饿,小姐你吃。”

“傻瓜,那还有两个呢,你先吃,我还不饿。”沈思将馒头重新塞回到她手里,催促道:“快吃啊,吃饱了你才能帮我一起想法子,不是吗?”

“不,小姐你先吃。”

忽的,两人同时停住推拒,竖起耳朵,异口同声的问对方道:“听见没?”

地牢外,大牛一手提着半只烧鸡,一手挥着根铁棒,上下翻飞,左右抡转,虎虎生风,逼得一干守卫连连退后躲避,亮着大嗓门直喊:“师傅,师姑,大牛来救你们了,大牛给你们送吃的来了。”

“你们上,拦住他!”守卫头头龟缩在人后,喝令道,身边闪躲的守卫一把被他抓住,推了上去,迅疾被那势猛力沉扫来的铁棒击中,直挺挺的倒地不起。

“大,大牛。”辨出是他,小八吃惊的瞪大了眼,颤声道。

怎么会是他,为了怕他莽撞会闹出事,自己先前还特意请韩煦用吃的将他骗进房锁好,沈思无奈的摇头苦笑,也是,就他那身气力,怕是铜墙铁壁也困不住他。

突然,嘈杂声没了,一切归于平静,两人顿时脸色大变,手一松,小八紧紧攥着的馒头滚落掉地。

就当小八正要掩面而泣之时,只听“哗哗啦啦”一阵启锁声,随即牢廊尽头传来大牛洪亮的嗓音,中气十足:“师傅,师傅,你在哪?”

“啊,”小八惊喜的忙隔着牢栏挥着手,回应道:“在这,在这。”

摇摇头,长松了口气,只觉这短短几天不是大喜就是大悲,不是一惊就是一乍,沈思看着如旋风般奔到牢栏外的大牛,把铁棒往边上一扔,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汗,就把油腻腻的烧鸡往小八手里塞,不由弯起晶眸,唇边泛起柔美的笑意。

“你没事吧,伤到没,怎么进来的啊?”小八上下打量着他,关切的问道。

“我,是那”大牛扭过头,比画着,话未说完,就被一个懒懒的声音打断道:“当然是本皇子让人放他进来的。”

沈思一愣,看着从大牛身后转出的那人,剑眉轻挑,目若朗星,披着一领雀金裘,顾盼间,神姿照人,倨傲无匹,不是那冀无双又是谁。

“是你?”她微有些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冀无双不答,长眸向那愣在一旁的牢卒一斜,冷冷道:“还不快打开,本皇子可不习惯和人隔着牢门说话。”

牢卒不敢有违,赶紧拿了一串铁钥匙猫腰上前,沈思拉着小八往后退了几步,只听“哐当”一声,粗黑的铁链沉沉落地。

大牛心急的一把推开那牢卒,哧溜一下蹿进牢房,嘴里喊着师傅向沈思扑抱过去。

一抬腿,随后入内的冀无双飞起一脚,毫不留情的将没有防备的他踹到一旁,冷冷一哼,径直走到了她面前。

“大牛!”小八一甩手上捧着的烧鸡,向他跑去。

见大牛晃晃脑袋,憨笑着由小八扶起身,沈思再次问道:“你怎么来了,殿下?”

深瞳清晰映出她略显憔悴的面容,脸色阴了阴,随即展露笑颜,冀无双低头对着她的眼,回道:“我随父皇来探七叔的伤势。”

心一颤,沈思激动却也很忐忑的问道:“叔叔他,怎么样了?”

“放心,七皇叔伤势已无大恙,太医说他很快能苏醒过来,”冀无双道,见她脸颊泛起激动的红晕,闪亮的眸光点点欣喜跳动,不由加深了笑意:“等他醒了,就能知道是何人加害,也就能还你清白了。”

说完,他抬手解下雀金裘,为她披上,轻柔的系好领带却似不满意的摇了摇头,又扯了扯,直到他认为扯紧了,暖和了方作罢。

沈思默默哑然,待他缩回手,感激道:“谢谢。”既是为了他的关心和体贴,更是为了他带来的好消息。

冀无双勾起薄唇,微微一笑,眸光深浓,察觉到有两道不悦的视线紧盯着他,淡淡往旁一瞥,微曲的手指晃过大牛,道:“他是你徒弟?”

大牛一听,咧嘴一笑,冲他直点头,小八则恼恨的甩给他个眼刀子,轻哼了声,暗暗拧了大牛胳膊一下。

“嗯,我徒弟。”沈思回了大牛个笑,又抛给了小八一个安抚的眼神,答道。

“好眼光!”薄唇吐出的赞赏,不带一丝嘲讽和调侃。

三人同时一愣,见他一转身,冷沉的目光扫向守在牢外的牢卒和侍卫,不轻不重的声音正好让所有人都听见:“不像这群饭桶,全是无用的废物。”

咧开一嘴白牙,大牛笑的极是灿烂,联系后一句总算明白他说的前一句虽是夸师父,也是夸了他。

小八面色稍霁,想起大牛不顾生死的举动,心头一阵暖意,看着他纯真如稚子的笑脸,直叹你可真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不由的忍不住伸手去揉了揉他方才被自己拧了的部位。

只有沈思面色沉静如水,担心,犹豫,挣扎,思绪万千。

经过种种,她该告诉眼前这个并不像他外表那么简单的少年吗,该,信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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