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察觉到她的异样不妥,楚宁快步上前,二话不说,把围裙一扯,连同盘子一并转递给小八,关切道:“嫣儿,怎么了?”

她充耳不闻,像失了魂般步下台阶,一个踉跄,随即拼劲全力,向大牛直扑过去,嗓音尖锐而刺耳道:“是你,你还我爹娘,还我弟妹来!”

这演的是哪一出啊,不光沈思和楚非两个傻了眼,连当事人大牛更是一头雾水,任凭她的指甲划破自己的脸,扯破自己的衣裳,也不发一言,只微皱眉头,困惑不解的看着她。

“嫣儿!”楚宁长臂一伸,强行从身后圈住拉开她,下颚紧紧抵着她的头,疼惜道:“够了,够了,别激动,别激动。”

“哐当”一声,回过神,小八不管不顾,把盘子连碗全扔了出去,三步并做两步,奔到大牛身旁,既心疼又焦急的抚着他脸上几道深深的血色爪痕,带着哭腔责怪道:“傻牛,你为什么不躲开啊你?”

见那黑衣女子轻轻蜷缩在楚宁怀里不住颤抖,忽的用力撑开手臂想要挣脱他的束缚,沈思一惊,赶忙一个箭步蹿了过去,挡在了大牛身前,回护着他,拧着眉,不悦的冷声道:“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是啊,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楚非紧接着也问道。

楚宁紧抱着她不放,即便手腕处被她挣扎中也抓出了数道血痕,听到沈思和楚非的问话,他抬起头,神色复杂的望向沈思身后的大牛,靠向她耳边轻声低语道:“你看清了,真是他吗?”

“就算隔了千年万年,就算他化成了灰,我也记得他的模样。”咬着牙,露在摇摇欲坠面纱外的眼睛里,满是凄然怨恨,死死的盯着大牛,趁楚宁力道有些松懈,她弓身猛的顶开他,却在蹒跚着走出两步后,猝然跪倒在地,青筋暴突的手紧按着胸口,急促而艰难的大口大口喘着气。

难以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众人皆看的呆住了,而那黑色面纱也因太过用力的喘息飘然落到了地上,尽管头微微低垂着,可深深浅浅,长短不一密布在整张脸上的骇人疤痕,状如鬼魅,不禁让众人齐齐倒抽了口冷气。

见楚宁飞快蹲下身子,半跪在她身旁,然后从衣袖中取出个白色瓷瓶,倒出粒药塞入她嘴中,沈思侧低下头,小心翼翼的问道:“她是,是不是有哮症?”

冷着脸不答,楚宁打横抱起喘息稍缓的她,轻轻摇晃了下,迅疾站起身,狭长冰寒的凤眸扫过他们,又回落到沈思脸上,出声道:“小思,你随我一同进屋帮忙,小八,你去厨房烧点热水,其他人一概不许走开,都在屋外侯着。”

沈思点点头,走出几步,想了想,回头不放心的对小八嘱咐道:“你帮大牛先清洗上点药,别留疤。”

桌上的烛火扑闪了下,沈思忙用身挡了挡,待火苗定住后,从头上拔了根钗子轻轻拨弄烛芯。

悄悄回过身,看着楚宁表情凝重的收好药厢,走到床前,弯腰探了探那紧闭着眼,还在喃喃絮语的女子额头,待他掖好被角,微叹了口气,说道:“好了,现在这里就我们两人,你可以告诉我了吗,大哥?”

沈思走过去,凝视着神秘女子虽布满丑陋疤痕但五官不失精致的小巧面容,一字一顿分外清晰的问道:“她是谁?

静默良久,楚宁方沉沉道:“她姓朱,单名一个嫣。”

“朱嫣。”沈思在嘴边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竖起耳朵,聆听他接下去所说的每一句话。

“还记得吗,三年前的冬天,你和小非随爹娘一同去山西老家见爷爷奶奶,而外公则带了婆婆们去普法寺吃长斋,当时家里就留了我和小姨。”

“嗯。”沈思点头应了声,她当然记得,那是唯一一次大哥没有一道回山西,只因为小姨不愿吃什么斋,娘担心她孤身一人在家,恐发生意外难以应对,就把大哥留下了。

楚宁抬头淡淡扫了一眼沈思,眸光幽深而平静,继而再次垂下,深望着朱嫣,道:“有一夜,外头下起了大雪,屋子里烧着暖炉,我嫌闷气,就出屋去后院透透气,隐隐似听见院门那有响动,打开一瞧,她当时满身都是血渣子,面朝下,扎在雪堆里。”

“是被一剑贯穿了心肺,理应是当场毙命,可不知道是她命硬,还是老天眷顾,居然让她强撑着爬过两条街,还剩下了半口气,好在那时路上几乎没人,且雪下的大,很快就盖住了那些血迹,我那时只想,死马全做活马医,能活是最好,活不了……也是她的命,于是就带她到了后院杂房,好不容易花了大半宿才帮她止了血,出来买药才得卸任回泸州没几日的巡盐御史朱淳治,当晚家中进了贼,全家老小十五口无一人幸免,府邸也被付之一炬。”

沈思一凛,看着她的眼里多了些悲悯与苍凉,道:“那她?”

“她就是朱淳治的大女儿,也是,朱家唯一的活口。”楚宁握住她瘦削的手,仿佛要将意志和勇气传递给她,为她驱散盘旋不去的噩梦,忽的眸光转冷,眯起眼道:“说什么贼人入屋,虏财行凶,可寻常贼人岂有这样精准的剑法,更惶论遗留在废墟中根本未曾打开翻动的一铁箱财物。”

“所以你担心她行藏暴露,就改了主意,没有找大夫,而是自己为她治伤。”沈思接道,的确,这样虽然十分冒险,却也能避免给她给沈家带来更大且难以预测的危险。

他沉默以答,明灭的光影里,俊美脸庞覆上一层寒霜,冷然开口问道:“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你是怎么遇到他的?”

冷冰冰的嗓音,如寒风渗入骨髓里般,不等她回,心似火烧,隐含着怒气道:“你难道不知道他来历不简单,居然还带着他在自己身边,那有多危险?”

沈思抿着唇,眼底平静无波,楚宁见状,不觉一怔,心中随即翻起了惊涛骇浪,眼里火苗灼亮,染着薄怒的瞳眸迫着她,质问道:“你知道,而且还很清楚,是不是?回答我,小思。”

“是。”沈思双目一抬,檀口轻启间语调漠漠如常。

她平日固然有些大大咧咧,但尚不至于迟钝到,漠视大牛惯用的左手和他远超普通人的气力,只是,即便知道了也是一样,她依旧是他的师父,不会改变。

“知道了,那你还?”打断了楚宁的质问,沈思娇唇流溢出似有若无的沧桑笑意,道:“那么大哥你呢,明知道她的存在会给自己带来危险,不也是义无返顾,宁死无悔?”

“你以为两者是一样的吗?”楚宁闻言不易察觉的一震,握着她的手蓦然间收紧,眼里乍现一抹深浓而沉重的痛楚,幽幽道:“你可知她的脸为什么会成这样?”

他深吸了口气,压下胸中翻扰的回忆和思绪,道:“是她怕暴露行踪连累到我,自己,用我送给她防身的利刃,对着镜,一刀一刀划的。”

惊的合不拢嘴,沈思定定的望着那张脸,呼吸一窒,眼眶不觉无声的蓄上哀哀泪意,那该是怎么巨大的爱和恨,促使她做此决定,对自己下这样手。

“你现在知道了,还会说两者是一样的吗?”

“一样,”泪花闪烁,对上他交织着难以置信与失望的眼眸,沈思心如刀割,勉力坚定道:“在我被当做杀人凶手关入地牢的时候,是他不顾生死,只为了来救我和给我送吃的,我告诉自己,无论他是谁,曾经做过什么,也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他都只是大牛,是在我最绝望无助的时刻给我带来希望和笑脸的徒弟大牛,我不会放弃他。”

“你会觉得我很冷血,自私无情,甚至与杀人凶手无异,可是,大哥,”抹去眼角的泪,沈思凄凄一笑,语气放软道:“他已经不再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甚至不记得从前发生过的事,为什么不能给他机会重新开始?”

“机会?难道做了,忘记了,就能逃避本应得到的惩罚,那公理何在,那些枉死的冤魂何安?”楚宁生怕看到沈思的泪心软,别开眼,不改强硬口吻道:“我会找法子让他想起,让他说出主使者。”

凝视着他,又望了望昏睡中朱嫣,微动了动唇,在心底无声的说着对不起,沈思骤然冷下声道:“我明白了,但如果他不愿意,我会阻止你让他想起。”

转身向门外走去,听到他的嗓音沉沉怅惘响起:“哪怕赔上我们兄妹的情谊么,小思?”

勉强压下的泪再次涌上,沈思垂下头,低声却清晰道:“对不起,大哥,贪心的我,谁也不想失去,对不起。”

一出房门,在屋外偷听的楚非赶忙拽着大牛堵到她面前,打量着她,不安的问道:“二姐,你,是不是和大哥吵架了?”

“没有,我们只是在说事。”沈思强扯了扯嘴角,却掩不住黯然的神情,随即转眸望向大牛,一阵迷惘恍惚,见他同样担忧的看着自己,眸亮如星,面容不禁漾起了点点惆怅之色,渐渐的,化作一抹欲说还休的忧伤,月光下,仿笼着一层轻雾,凄美飘渺。

“师父。”哪怕是在地牢中,也从未见她这般,大牛有些慌了神,不顾还能吃不吃的上明天的饭,局促的喊道。

踮起脚,沈思抬手拍拍他的头,婉尔一笑道:“没事,你和小八就先待在这,天亮再回七王府。”

言罢,一挥衣袖,往外走去,浑然不理楚非的呼喊:“二姐,那么晚了,你去哪啊?”

茫然的走在清冷的街道上,万家灯火已熄,除了偶尔传来一两声更鼓声外,一片静谧,沈思踩着古朴,刻着岁月屐痕的青石板,一步,一步,任月光把身影拉得孤单而狭长。

短短一天,漫长的好象经历了一生,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太多太多,多的让她有些难以承受。

不能去想,不要去想,心好痛,她默默告诉自己,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身旁正在关门打烊的一家酒肆,走了进去。

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两壶酒,扯去酒封,一仰头,将酒咕噜咕噜倒入喉间,浓烈的,辛辣的,苦涩的,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伸出舌头舔舔壶口,晃了晃,她气恼的把空壶往地上一摔,又开一壶,边走边饮起来。

不知不觉,又走回到了七王府,盘踞在府前的一对青铜狮子冰冷威严,而立在它身旁的那道身影,同样弥漫着强大无上的威势。

“是你。”唇角勾起略带嘲讽的冷笑,清瞳漾上寒意,沈思将手中的空壶一掷,向他走去,讥道:“怎么,白天挨了一巴掌还不够,还想再挨一掌么?”

闻言不怒反笑,冀无双幽若深井般的眸光凝视着她脂粉未施的清丽面容,激荡起异样神彩,忽脚边碰到一个骨碌碌滚来的空酒壶,蓦的一沉,蹙起眉道:“你喝酒了?”

瞥了他一眼不理,沈思面无表情,径直要从他身边走过,被他一把抓住胳膊道:“为什么不说话?我等了你一整晚,连宫中的庆贺晚宴都没去参加。”

“放手!”沈思不挣也不动,只冷冷喝道,斜睨着他:“等我做什么,我现在谁都不想见,尤其是你,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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