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了，娘一定是来找我算帐的。两人脑海里闪过同样一个念头，面面相觑。

轻拍了拍她的手，冀青昊侧头，担忧的看了眼神情肃穆的沈艾银，轻声道：“和她慢慢说。”

下了朝回到府一刻没敢多耽搁，就令韩煦带自己去寻她，告诉她今日朝堂上云帝释放的惊人决定，想不到，还没赶得及出门，就遇上从沈贵妃处得了信匆匆登门的她。

磨蹭了会回转身，沈思和楚非皆怯怯的唤了声：“娘。”

楚宁静静坐在一旁，注视着娘和昊王分外凝重的面容，顺着他们的目光，同望向一双宝贝弟妹，不免有些不安起来，自这回见到娘的第一面开始，他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会是什么严重的大事，让娘执意找齐他们兄妹三人才肯说，又或是什么重大的变故，让素来乐天知命的娘这般烦扰愁眉不展。

深凝着爱女青涩懵懂的容颜，沈艾银唇间绽出一抹苦涩的笑容，一招手，柔声道：“思儿，你到娘跟前来。”

松了口气，楚非朝姐姐一挤眼，咧嘴一笑，随即蹑手蹑脚的走过去，站到了楚宁身边。

“什么事啊，娘？”回瞪了他一眼，悄悄吐吐舌，沈思笑依上前道：“那个，一年之期还早呢。”

“你，你，”没有了下文，只听“嘭”一声，沈艾银猛的手握成拳，重重捶在了桌上，震的茶水四溅，更骇的众人同吓了一大跳。

多想就这么起身拉了女儿走，远离京城，离的远远的，可是，可是她不能，不能啊，强掩着内心的波涛汹涌，沈艾银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道：“你要准备嫁人了，思儿。”

霎时，三人俱吃惊的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仿佛听见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话。冀青昊则叹息了一声，想着这样也好，不用兜圈子，毕竟该来的，终归很快就要来了。

“娘，你说什么，嫁人？”沈思指了指自己，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不免觉得十分可笑，菱唇微弯道：“我吗？”

目光哀沉，绵绵延延似没有尽头，再次攒紧了拳，沈艾银浅颔首道：“是的，是你，思儿，是你要嫁人了。”顿了顿，小心谨慎的观察着她的表情，缓缓道：“你要嫁进宫了。”

深望进她无比认真的眸里，沈思眼中仍是惊奇不信居多，转求证般的看向冀青昊，见他神情冷肃，朝自己点了点头，刹那间，笑意凝滞在唇边，压抑着心中浅浅的慌乱，她后退一小步，使劲摇了摇头，似笑非笑，似悲非悲道：“不会的，娘，你一定是在骗我，骗我。”

“是啊，娘。”楚非见状不忍的皱起眉，出声道：“你别吓姐姐啊。”

“为娘怎么会拿你的终身大事来开玩笑呢，思儿。现在那圣旨许就在来的路上。”

心好似骤然被冰结，沈思愣愣的望着她，久久的，绽开一个凄楚而奇异的笑靥，那笑刺的沈艾银心痛到难以呼吸，但接下来听到的话更震的她肝肠寸断：“娘，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好好挣银子，只求你告诉我，你方才说的都是骗我的。”

“王爷，我娘说的都是真的吗？”楚宁直接求问插言道。

冀青昊略作沉吟，答道：“陛下今日当朝宣告了，事出突然，且他心意坚定，我……无能为力。”

楚宁悲悯的凝视着身形摇摇欲坠的妹妹，目光里满是痛心：“难道朝臣中就没有一个反对的吗？”

等不及冀青昊回答，他已按捺不住，腾的站起身，大步流星转瞬来到沈思面前，拉过她就往外走，坚声道：“走！大哥这就带你离开京城。”

“那个，等等，别落下我啊，大哥。”楚非急道。

沉下脸，手一拍桌，沈艾银霍的起身，喝止道：“走，要往哪走！全都给我站住，一个都不许给我踏出这个大门。”

三人停下动作，回过头神情各异的望着她，忽闻一个尖细的嗓音陡然自门口响起：“呦，杂家来的可巧，王爷大伙都在啊。”

无声木然的独自坐在房内，直到窗外天色暗沉如墨，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借着隐约的些许亮光，沈思一侧头正看到放在桌上的圣旨，一下怒从中烧，一把抓起愤然掷向地面，重重踩上几脚，气恼道：“狗屁的圣旨。”

立刻动手找了块布，随意扯几件换洗衣裳包了，往腋下一夹，沈思猫着腰拉开条门缝，察看了下外头发现并无人把守，遂放心的窜了出门。

还不到山穷水尽，无论如何，哪怕就算背上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骂名，她也要离开这，离开京城，她不要自己的下半生在那个奢华却冰冷的大囚笼中度过，凭什么要她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凭什么要用自己的终身幸福来作陪葬，是的，她要逃，逃的远远的，远远的。

要逃去哪呢，关外，西域，还是乘船出海，绵绵雨丝浇不熄在她心头熊熊燃起，焚烧吞噬理智的火焰，她加快脚步，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想要了，不能要了，也不管这么做会带来什么样后果，她，只要自己。

冷不妨，她顿住脚步，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大步，只见数丈开外，手提幽幽灯火，那人眼中清冷光辉明灭，薄唇紧抿着，静静伫立。

料不到他会来，来了多久也不得知，刹时脸变的白如凝霜，又慢慢恢复血色，沈思嘲讽的冷冷一笑，径直要从他身边走过，全然对他视若无物。

“要去哪？还是先听完我的话，你再决定是回头还是继续往前走吧？”

猝然停在他的身侧，沈思转头斜睨着他，明眸射出执拗倔强的光芒，毫不客气道：“冀无双，你既不拦我，我也没空听你说什么废话。”

两眼目视前方，他异样平静的回道：“我不拦你，只会让你自己选择。”

“选择什么？太子妃的荣耀地位，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谁稀罕谁要去，说的再清楚些，就是我不想嫁给你，这就是我的选择。”

冀无双脸色不变，平静的像一潭池水，让人猜不透他所想，自顾自的往下说道：“圣旨下来不到半个时辰，我即遣了一队精兵去泸州沈家，同时又派了另一队人马去云淮的楚家庄。”

“你！”猛抽口气，沈思的脸骇然又转白。

“现在你可以自己选择，是走，还是留。”

她别开眼，身子轻轻颤抖着，凄然而笑道：“你不是在让我选择，而是分明在逼我选择恨你，冀无双。”

冀无双微垂眼帘，幽幽灯火碎碎映在了他细密的长睫和俊美的脸颊上，嘴角噙着隐忍的淡然，道：“如果这是唯一能留下你的法子，我，不介意你恨我。”

“你就这般笃定？呵呵。”冰冷的笑意自唇边蔓延开，沈思说完，毅然决绝的往外行去。

一点点，脚步越来越迟缓，越来越沉重，勉强拖曳着，沈思抬头望天，冰凉的雨滴落在她的脸上，那茫茫苍穹如墨，漆黑一片。

冀无双默默尾随着她，目光翻腾胶着她颓然跌跌撞撞的身影，几番欲言又止。

眼角的泪混着雨水，无声的淌下，手在快触到门的刹那，无力的垂下，“啪。”轻微的包袱落地声后，是重重的扑通一响。

瘫跪在地，压抑呜咽的啜泣变成号啕痛哭，泪流满面，她身靠着门，哭的肝肠寸断，撕心裂肺。

这最后一步，最后一步，她终究是跨不过去了。万里迢迢的未来，每一日必是将如今夜，看不到希望的微光，漆黑一片。

一步之遥的门外，兵甲林立，团团将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巡夜的火把蜿蜒如长龙，尽是萧瑟肃杀的凉意。

这一夜过得极其平静，除了那似永不会停的雨，漫长得仿佛如同一生。

摊开掌心，接过几瓣零落的梅花，粉红妖艳，沈思痴痴凝视着，澄澈的冰眸无喜无怒，无悲无伤，瞬的，她用力握紧拳头，揉碎花瓣撒于风中。

“小姐，你怎么了？”小八蹙着眉，转头看了看立在几步开外，神情肃然，高髻华服的四名中年妇人，不安的问道：“她们又是谁？”

为何才过了一天，小姐身边就多出了这些人，且不论远处那几个便装打扮，来回走动的男子，锐利如鹰警戒的视线就一直死死朝着这头，实在太奇怪了。

闻言，娇美的容颜流露出一股肃煞之气，有些红肿的双瞳更是掠过一道寒意，沈思开口，略显沙哑的嗓音如青烟般飘渺：“大牛他如何？”

“昨夜多亏了慕容公子为他施针，早上醒了会，已经不疼了，喝了药，现还在屋里歇息，小姐要进去看他吗？”

轻摇了摇头，她微垂下眼，眸光落在另一手紧抱着的一大包酥糖上：“不了，你好好照顾他。”

忽，一丝冷意落在她的鼻尖，小八抬起头仰望天际，随即惊喜的叫唤道：“啊，下雪了。小姐，你看，是雪。”

四美妇为首一人，款步上前，一抖搭在手臂上的白氅，正要为她披上，却不期然被她反手一挥，冷冷挥落在地，不觉一愣，深眸飞快划过一抹愠色，立刻放下生脸，绽出笑道：“小姐，还是披上吧，倘若万一受寒，奴婢不好向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交代。”

太后？皇后？小八听的一头雾水，但她家小姐接下来的举动着实另她万分吃惊，看的她嘴巴大张，眼珠只差没当场掉下来。

漠然的瞥了皇后派来的教习女官一眼，沈思薄唇冷勾，一抬脚，踩过地上的白氅，径直坐到近旁梅树下的石凳子上，静静等候着想见之人。

脸色一下变的甚为难看，她弯腰拾起白氅，闷声不响的退回到那同为教习女官正面面相觑的三人间。

此时的郊外，草木凋瑟，寒风中，一座孤坟，茕茕孑立。

注视着那无字的墓碑，白衣飘飘，慕容翼眸光沉静悠长，许久，他慢慢蹲跪到碑旁，抚拭着石碑光洁的青色表面，柔声道：“乳娘，今天是你的忌日，翼儿来看你了。”

“转眼又过了一年了，前些日子还在梦里见到了你，还是不放心我吗，乳娘，像小时候那样怕我孤单，怕我寂寞，呵呵。”他摇头浅笑，发自内心的笑，宛若稚子般纯净而明澈，道：“那可不行啊，总这样你怎么能投胎呢。”

“去喝碗孟婆茶，走过奈何桥，不要再回头了，知道吗？”带着阅尽沧桑之后才有的深刻眼眸前，浮现出一张俏丽的脸庞，不由加深了笑意，暖暖如春风，慕容翼继续娓娓倾诉道：“别再担心了，因为我已经找到了一个喜欢的人，她和你一样善良宽厚，和你一样有颗柔软的心。”

“真的好奇怪，遇见了她，突然感觉一切都放下了，曾经的怨恨，委屈，愤懑，一切的一切，心变的很平和，很轻松，很舒服，每次见到她，总会想笑，才过了不到一天，就会十分想念，乳娘啊，是你把她送到我身边的吗，如果是，谢谢你，谢谢你让我不再孤单，谢谢。”

纤纤素手执起鎏金小匙，从盒里轻勺了一颗乌黑锃亮的香丸放入紫檀炉内，不多时，缕缕淡淡的青丝升腾缭绕，香氲袭袭。

“这是陛下刚遣人送来的，能宁心安神。”轻灵飘逸的一转身，沈贵妃浅笑盈盈，光彩照人的容颜将对座之人黯然无神的面容映衬的越加憔悴。

单手扶着头，沈艾银抬眼，朝自己的姐姐长叹一声，苦笑道：“一想到小思，我的心怎么也定不下来，这孩子实在太让我担心啊。”

“听说，今一早，太后和皇后就都各派了自己宫里的两位教习嬷嬷出宫，去了七王府，可有此事？”沈贵妃坐到她身侧，关切的问道。

点点头，沈艾银又是一声轻叹，另一手情不自禁的按住胸口，沉沉道：“只要一想到她绝望的眼神，再想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我的心就好像被揉碎了般，连呼吸都不能。”

“你也别太忧心，”眼底闪过道精芒，沈贵妃小拍她的肩，套问道：“小思她这般不愿，会不会是结识了哪家公子，已心有所属了？”

“怎么会？这孩子年纪轻又贪玩，对男女之情还是懵懵懂懂，何况我也从没听她提及过。”

“哦。”笑了笑，沈贵妃接着道：“那就好，毕竟皇家的颜面不是能开玩笑的，诚如你所言，小思年纪尚轻，入了宫，你又不能时常在她身边提点她，虽说有我照应着，但总有疏忽的时候。”

将一旁的青衣侍女招到身前，道：“这丫头跟随我多年，深得我心，为人伶俐，知进退，把她放到小思身边，是再合适不过。”

打量了青衣侍女两眼，沈艾银虽有些不愿再添陌生人到女儿身边，但不忍拂姐姐的好意，终点了点头，答道：“也好。”

满意的一笑，站起身，沈贵妃走到她面前，提高了嗓音道：“以后得给我再多长几个心眼，知道吗？好好服侍照应，不许出半点差错。”

说完，刹那间冰结下来的眸光冷然，寒意逼人，微微倾身，凑到她耳边，压低嗓门，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音量小声命令道：“但凡她所有的一举一动，都要及时向我回报，不得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