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那年,一场车祸,先后带走了自己的母亲和陈姜。
她在柳梦圆和陈姜秘密谈话后,因车祸女儿去世的高贵妇人,请她代替自己的女儿,去国外读书,甚至是回国争家产。
很荒唐。
她不想,也做不到,她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去为陈姜争家产,如果是这张相像的脸,那或许有一争之力,但沈晚江做不到。
在那场车祸里,她也受伤了,是柳梦圆出钱为她治疗。
一笔很大数额的钱,柳梦圆并没有以此要挟她,只是带她去看躺在ICU里面的陈姜一眼,那是她们的最后一面,也是陈姜生命中的最后24小时,倒数的生命,时间这把刀在慢慢割柳梦圆的心。
沈晚江没有办法接受任何人在自己面前落泪,她答应了这个荒唐的提议。
她进行轻微整形,整了哪里她不想知道,只是看着自己好像也没变什么的脸,还是觉得木然,一种心理暗示,让她觉得,似乎还真是像陈姜。
应该是从七分像陈姜,变成了九分像,估计陈柏青当时要是在,也还是会像现在一样,根本分辨不出来谁是冒牌货。
看着走近自己的柳梦圆,沈晚江本想质问她,为什么非要自己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人,回去替陈姜争家产,她却拿来了陈姜的遗书。里面的内容已经不能完全记起,只是薄薄一张纸,宛如千斤重,压在她身上,足以改变她整个人生。
陈姜火化那天,她去送最后一程,陈姜对于她来说,是苍白少女时代里的一抹亮色,鲜艳夺目。
十八岁尚且还在她人生的少女时代,本来就明媚肆意,而这份光亮的照射,能支撑她走很长的路。
十八岁到二十五岁,历经多年,再也回不去了,她开始想念陈姜,想念这个偶尔将温暖与冷冽一同赐予她的人。
其实一直没懂。
这个害得她从此人生将要为其而活的罪魁祸首,为什么要在车祸发生的时候,牢牢扑在她的身上?
沈晚江没来得及和她说任何一句话,因为不想说,现在回想,只觉得后悔,无数次猜想,如果顶着一张几乎没什么差别的脸去看陈姜,陈姜会说什么呢?
或许仍然端着她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架子,却没有力气的陷在软软的床榻中,面容苍白还要费劲笑着说,“不觉得自己变漂亮了点吗?”
两人本就相像,最大的差别,从来不是脸,是眼神,是气场。
顺着蜿蜒而去的河流往更远处走,最近的天气预报说京城要下一场大雪。
北京下雪很正常,鹅毛大雪在北欧的冬天很常见,她在欧洲留学的那些日子,柳梦圆也跟着她住在一起,兴致来了,给她做个还算可口的早餐,让她拿着去上课,因为知道她绝对不会在路上买。
沈晚江和几个家庭条件不算好的孩子玩的比较好,一起骑自行车,或者是搭地铁,每天赶路,赶作业,忙的每天似乎都有滋有味的,并没有很多机会想起国内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似乎是一场被暴风雪掩埋的梦。
欧洲什么都很贵,而学校里的西方面孔,大多数也很骄傲,不喜欢和亚洲面孔多说话,只有大多数家境很好的亚洲人,能在不属于自己的圈子里混的很好。
如果是陈姜,是陈姜又会做什么呢?
在不被人欢迎的时候,要做什么呢?沈晚江认为陈姜不会不被人欢迎,她一定能过的很好,有自己的性格 ,自己的圈子,而不是刻意迎合。
那些鹅毛雪下的纷纷扬扬的日子里,坐在阁楼堆满书的小沙发内写日记。她极度喜欢下雨的日子,冬天穿着大衣,戴围巾的日子,她说,“我总是想去回到十五岁,堆雪人的日子里.......”
那个时候,陈姜的生日就要到了。12月的日子,陈姜从不吝啬自己喜悦,会带上沈晚江一起去北方玩,有时候非要让沈晚江请假,会刻意避开京城。
妈妈那个时候工资拿的也高,年终奖发的很多。妈妈会带她去商场内,挑一件品质不错的衣服。太多太多了,能写的东西,都在那些纷纷扬扬的雪景内,阴冷潮湿的下雨天,在红茶香气肆意弥漫的家里,一路飘扬到北欧的小阁楼。
就这样,混杂着这样的气息,由钢笔尖落于纸上,一点点细密的记下,独属于她记忆中的东西。
遇见邓凛,不,是Gabriel,是在她的大学二年级,她选择国际法和德语一起进修,很忙碌,偶尔有时间,也只是在家里,不想出去,十月份的天气最高温也才9℃,坐在自己温暖的小沙发上,盖着毛绒绒的毯子,有时候直接在这样舒适的环境中睡着了,别提多舒服。
“crystal,crystal。”有人按了门铃,她下去开门,迎着冷风一起进来的是家住附近的华人女孩,“走啊,我们出去玩。”
沈晚江一贯的拒绝她,“不是说了不去嘛。”
“你整天在家里,多无聊啊,走啦。”
她说什么都要带自己出去玩,沈晚江没办法只能点点头,跟着她出去了。
“带你去一家特别好吃的甜品店。”女孩兴高采烈的牵着沈晚江就要出去,生怕晚一秒就被拒绝。
张新月来自中国京城,家境很好,很难到身上穿着什么图标特别大的名牌,基本是自家的服装设计师量体裁衣做好了,才会被她穿上。
她的头发染成金色,在异国他乡,化着精致的妆容,像是芭比娃娃一样漂亮,在她身边,沈晚江觉得自己有些相形见绌,莫名不愿意和张新月走的太近,张新月在班级内也有大群的朋友,但出奇的喜欢来找她玩。
张新月包括很多人,都不会懂沈晚江的想法,或许说根本没想过,能来留学,母亲跟着,还能买下一座不小别墅的家庭,怎么会有相形见绌这个词出现在对方的心里。
只以为,沈晚江同她的名字crystal一样,是个像水晶一样的女孩,冰冷透亮,很有距离感,在异国他乡,比起那些表面热情,内里不知道嘴里叽里咕噜说什么的外国同学,沈晚江简直像仙女。
“快快快。”
牵着沈晚江推开不算大的甜品店大门,上面的铃铛轻轻晃了晃,引起柜台里站着的大个子服务生注意,他眨了眨自己修长的睫毛,对门口进来的两人微微点头。
沈晚江环顾四周,人不算多,三分之二都是约会的男女,很少像她们两人一起过来的同性,瑞典留学的中国人没那么多,熟面孔也不多,能聊的投趣就更少了。
在国内张新月是个活跃的性子,现在到了这里,没什么太熟络的朋友,这比杀了她还难受,幸好有个沈晚江,张新月觉得沈晚江这孩子也不太爱说话,不过不无趣,她倒是喜欢和沈晚江在一起。
贴在玻璃柜台上看了一会,张新月选好了,指着边角的肉桂卷,还挺诱人,肯定好吃,“要两杯拿铁,两份肉桂卷,多少钱?”
“423克朗。”大个子服务生将小票打出来递给她,张新月点点头,一把按下想要付钱的沈晚江,爽快将钱拍在柜台上,“一共500克朗,不用找了。”
“祝您有愉快的一天。”
张新月是一贯出手大方,大个子服务生脸上浮现的喜色不难看出,任谁被给了大几十的小费,也会开心的不得了。
“还有什么其他想吃的不?”张新月见她似乎有些走神,以为她不喜欢这些,“这家的拿铁不错的,尝尝。”
这么贵,肯定得不错,比起便利店卖的那些小面包,这个都算是天价了,沈晚江摇摇头,解释道,“没有不喜欢,应该我付钱的,两三次了,都是你。”
“谢什么,我们什么关系啊!”张新月摆摆手,“我还没说你上次冒着雪给我送作业呢,那教授就不信我,你看看患难见真情啊!”
沈晚江觉得好笑,尝了口确实不错的拿铁,本想说什么这算什么患难见真情。
谁知道坐在她对面的张新月忽然神色大喜,看向门口来人,忍不住惊呼,“OMG!邓凛!”
她猛地一拍桌子,拍的桌上两杯盛满杯子的拿铁,皆是溅出几滴,散发着浓郁香气,小小的甜品店内咖啡味更浓郁了。
张新月已经没空管自己杯子内的拿铁了,她激动的对来人摆一摆手,看上去恨不得当场飞到那人身边。
实际上,她也三步并两步走去门口,张新月整个人都洋溢着一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吃惊,一把拽住那男子的大衣,竟是把人家要进不进的身体,硬生生拖了进来。
不同于是张新月震惊,邓凛一进来,几乎就吸引走了大半男女的眼神。
这个堪称雕塑家杰出巨作的男子扫视过来时,众人的心,几乎都跟随着他那双透亮如清澄湖水的蓝眸,有规律的跳动。一时间好像甜品店内的呼吸声都轻了很多。
转头看去,他忧郁的蓝眸下的脸被宽大围巾遮住,可高挺的鼻梁硬生生将那围巾支起一个弧度,让人能微微窥见他淡粉的唇,此刻勾起了一个很礼貌的笑,再近一分,便是无限冰冷。
不用开门,沈晚江都能感受到北欧冰冷的空气肆虐在他冰冷的蓝眸中,狂风似乎就在耳边肆虐。
一头微棕的小卷毛因为门口有人进来,被冷风吹起,轻晃着,和门口的铃铛同频,为他加了几分不太成熟的可爱气息。
没人会在这一串的铃铛敲击声中,看见了帅哥,却移开眼睛的,哪怕自己对面坐着的可能是自己心悦的男女,也不妨碍大家的眼神在借着喝咖啡时,有意无意地瞟他几眼。
直到他被说一不二,非要他过来的张新月拉过来,沈晚江才与他对上个眼神,邓凛礼貌点头,随后扯下围巾抓了抓头发,风太大了,头发被吹得有点凌乱。
他微抬下巴一言不发坐下。到了面前,看的更清楚了,沈晚江才意识到这人其实是混血的,混的太成功了,西方骨,东方皮,过分吸引人了,直到张新月的让两人介绍自己的声音响起,她才回过神。
“你好,Gabriel。”邓凛伸出手,礼貌的介绍自己,“在英国留学,你的名字是?”
“不好意思,我是crystal,很高兴认识你。”沈晚江抱歉地眨眨眼睛,伸手和他轻握下。
很拘谨,明明轻握一瞬,似乎都没有怎么碰到,却像是指尖在自己手指间轻轻划了下,痒痒的,邓凛收回手,微不可查地摸索下被她轻触到的地方。
她的手过分冷,很北欧倒是很相配,像是他见她的第一眼,温柔寂静,却又有如此蓬勃的生机,是被狂风肆虐后仍然澎湃的绿意,邓凛盯着她看了好久,久到张新月在桌下踢了他两脚,这才垂下眼帘,默默整理自己的思绪。
在国外,大家先入为主的介绍自己的外文名,张新月站在一旁快要笑出灵魂出窍,“你们俩介绍的可没意思。”
看着脸上都有些尴尬的两人,好吧,都是慢热的人,索性由她互相介绍,“邓凛,陈姜。”
“他在伦敦皇家英语学院,大提琴拉的超牛,钢琴弹的也很好哦,等下次去他们学校的乐团看演出,记得给我几张票。”张新月和他多聊了几句,并不太深入。
他的气质就很像搞艺术的,沈晚江不意外,带着点笑意的点头,表示了解,张新月向邓凛介绍她,竖个大拇指,佩服道,“大学霸,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德语和国际法都是专业第一,会说超多语言,除了中文粤语,英法德日都不错的,还是香港来的,以后的香港大律师啊!前途无量!”
张新月端起自己面前的拿铁,和沈晚江碰了下,她挤眉弄眼,“以后我回国了还要靠陈律保护我啊!”
“肯定的,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我免费接。”沈晚江也笑着回应她,两人嬉嬉闹闹,她的优秀,让原本就对她产生浓厚兴趣的邓凛,笑容更真切了几分。
邓凛看着面前被浓郁咖啡气味包裹,一头黑长直披散到腰际的沈晚江,一眼就能判定出来,她穿着衣物不是什么名牌,但很有自己味道,像是搞美术的艺术家,或者文学家。
她坐在自己身旁,面前放了咖啡杯和甜品,窗外已经亮起了路灯,黄晕的灯光却未晚的天色,照亮了那些纯白的雪,纷纷扬扬从万米英尺的高空飘落,萦绕在她背后的落地窗外,仿佛环绕在她周身,她像是待在水晶球内的公主。
这两人似乎有情况,张新月一眼便瞧出,但也不肯定,她还是坐在沈晚江对面不动如山,在这种大事上面,她一直觉得自己很沉得住气,事实也如此。
张新月忽然瞪大了眼睛,听到一向在陌生人面前像个哑巴的邓凛道,“我还以为你也是学艺术的。”
哎呦,有戏啊!
张新月眨眨眼睛,看戏的心态和那些在甜品店内用咖啡杯挡住自己,眼神乱瞟的人一样,听两人都轻轻慢慢的说话。
刚好配上甜品店浓郁的咖啡味与淡淡的奶油气息,音响此时在放一首很柔和的音乐,两人好似在这个下雪的浪漫日子,跳了一首优雅的华尔兹。
“我学过美术,大概十年国画。”沈晚江注视着自己面前的咖啡杯,她在邓凛那双看什么都深情的蓝眸中,想起自己的父亲。
在前往香港之前,在父亲去世前夕,她一直在学国画,从上幼儿园开始,父亲去世,她五岁就跟着母亲到了香港,母亲工资高,特地送她继续学国画,算是培养个爱好之类的。
她鼻尖有颗不算明显的痣,在低头又温柔抬眸之际,生出许多妩媚意味,那双棕黑色的眼睛内,因为张新月开始说起在初中生时候的糗事,笑了两声,不发表言论,可眸中盛满盈盈水光,让人很有倾诉欲。
果然是个很温柔内敛也忧郁的人,邓凛莫名想要陪她一直这样坐着,哪怕什么话都不说,哪怕只是陌生人,哪怕很快消失在记忆中的北欧冬日。
“邓凛,你都没跟我打招呼,你应该不是专程过来看我的吧?”张新月没有提前收到消息,邓凛绝对不是搞突然袭击的人,和他冰冷的蓝色眸子一样,灰色的,没有感情的,不会照顾人,也轻易察觉不到别人的情绪。
其实要不是突然在瑞典老乡见老乡,张新月理都不会理他,两人关系也没好到这种热情的程度,刚才属实是太惊喜了,估计邓凛现在觉得自己是个脑子被这北欧冻坏的大傻叉。
“当然不是,还没来得及联系你。”邓凛抱歉的看了张新月一眼,“我来找佳如,佳如一声不吭的过来,爸爸有点担心。”
他们说的是邓佳如,不过十三四岁就独自出国,邓先生担心是自然的,张新月努努嘴,她不太喜欢这个小姑娘,大多数不是做错了事情等着邓凛擦屁股,要么就是其他的破事,但邓先生和邓佳如的母亲,都宠着这个小公主,谁能多说什么呢。
至于邓凛,谁都会觉得不值得,空有少爷的名头,没有少爷的待遇。
“她就住在旁边的旅馆,我等会要去看看她,一起去?”
“不了不了,我要跟crystal一起去书店。”张新月赶紧摇头,现在反应过来了,她干嘛和邓凛走那么近。
家族内部有很多竞争,都是京城叫得上名的大家族,他们已经算是小辈中关系已经算平稳的了,可是多交流,没有父母的准许,还是算了。
几人便在书店分别,邓凛站在路灯下,看着两人的背影,任凭雪一直往他身上“扑簌扑簌”地落,睫毛上满是细碎的冰花,蓝色的双眸棱镜一般折射着光亮。
去书店的一路上,张新月大倒苦水,“邓佳如,千金小姐脾气超级严重,就像所有人都欠她的。”
邓先生有三位妻子,一位在英国,也就是邓凛的母亲。一位在京城,邓佳如的母亲,还有一位姓徐的女士,才是邓先生真正明媒正娶的妻子,一直住在香港,柳梦圆的牌友。
人和人的圈子就那么大。
“下雪啦!”
大大的路牌下面,忽然有小孩子惊喜的尖叫,巨大的灯照亮那些纷纷扬扬落下的雪,那灯同样打在邓凛过了多年,依然如当年惊艳她的脸上。
那双湛蓝的双眸,比当年更沉稳,更像一潭死水,冰封多年,等不到他想要融化他的人一般绝望。
改字,小改剧情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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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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