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颂家楼上搬来了一个新邻居。

新邻居大概三十一二岁，身材单薄，眼睛很大，尖细的眼尾下，一颗小小的泪痣点在右眼下方。

她在搬家第一个小时就出现在陈颂家门口。陈颂站在家门口，隔着一道门听新邻居用非常抱歉的语调说之后家里要装修，可能会发出一些噪音，她提前来打招呼，还带了一盒巧克力作为赔礼，希望陈颂不要介意。

新邻居的嗓音柔缓而平和，咬字不大分前后鼻音。说到气口时，她换气的声音略有些大，可能是紧张。

陈颂没有回答。她解开大门的安全锁，朝内打开一道小缝。

藏在门缝后的一只眼睛容进新邻居的长相：长脸，双眼皮，鼻梁高挺，脖颈修长，一字肩。她穿一条宽松的深蓝色长裙，朝陈颂伸出手，没有任何一枚茧子的掌心上捧着一小盒巧克力。巧克力是一个很有名的牌子，价格不菲，且是不爱吃巧克力的陈颂唯一爱吃的品牌。

她盯着那盒用棕黑色包装纸精细包装的巧克力，眼皮一点点顺着新邻居肌肉略显松软的小臂往上，落停在新邻居眼角的那颗泪痣。

“没关系。”陈颂说话很扁平，起伏很少，情绪也很少。

新邻居微笑：“巧克力你收下吧。”

陈颂的视线再度落回巧克力。

陈颂的手顺着开启的一小道门缝溜出去，精准无误的拿走新邻居手上的巧克力。

要关门的同时，新邻居的手握住门框，挡住了陈颂要继续的动作。她的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亮着屏幕的手机，礼貌但不容人拒绝的说：“我们加个微信吧。如果你觉得楼上吵可以给我发消息，我让施工队停一停，或者报销你出去躲噪音的费用。”

陈颂的手上拿着巧克力，眼睛落在新邻居手机屏幕的二维码上。

新邻居的微信名叫白水，头像是布兰切特的Carol。

陈颂原本准备拒绝的话全都被咽回肚子里。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扫过新邻居递上来的二维码以后，微信径直跳转到了聊天对话框。

她和白水的最后一段对话停留在三年前，2020年的12月。

白水：阿颂你已经很棒了，你不用听她们乱讲。

大安：谢谢。

大门被陈颂完全推开，“是你啊，白水。”陈颂还是用很扁平的语气喊‘白水’这个名称呼，但她记得她有一个很拗口的本名，钱心泉。

陈颂的新邻居是钱心泉。

八年前，陈颂还在当coser，钱心泉常常参加她的线下活动。

“宝宝你的cn是什么呢？”那年陈颂二十一岁，还能轻而易举地掐出甜糯的声音。她在海报上先签自己的名字，而后听到一道同样掐出来的甜糯声音说：“白水，我cn白水。”

“哇好特别的cn呀。”陈颂在海报上写下白水两个字，夸赞难辨真诚还是敷衍。

白水的快乐从话音里溢出来：“谢谢~因为我的名字里有一个泉水的‘泉’字，它拆开就是白水呀。”

“哇——”

陈颂把签好的海报递给白水，又从她手上接过手机架到支架上。打开相机，陈颂说：“那我们来集邮吧。”

手机留下二十一岁的coser阿颂和二十四岁的粉丝白水。

三十二岁的钱心泉柔和的对二十九岁的新邻居陈颂说：“好巧，没有想到我新买的房子在你家楼上。”

陈颂干巴巴的说：“我也没有想到。”

钱心泉捏了捏手机。她没有要走的打算，问陈颂：“你最近还好吗？”

陈颂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肉快要撑不住任何表情。她的心脏跳动逐渐加快，频率渐渐紊乱。双手背到身后去，陈颂用没有拿巧克力的左手掐住右手的小臂，以疼痛来维持站立的动作。

她敷衍说：“还好。”

“嗯。”钱心泉点点头，嘴角扬起的弧度收敛一些，“那我先下去了。明天早上九点装修，如果有噪音的话……”

陈颂没有听见钱心泉的后文，眼神落到她的眼睛上。钱心泉飞快地笑了一下，“给我发微信。”

——

早上九点。

楼上寂静无声。躺在床上的陈颂翻了个身。

早上九点半。

楼上一片安静。躺在床上的陈颂蜷缩起身。

早上十点。

楼上仿佛没人。躺在床上的陈颂缩得更紧。

中午十一点。

陈颂撑起身体，仰脸看天花板。什么声音都没有，白水根本没在装修吧。

陈颂慢吞吞地起床，摘掉耳朵里塞的静音棉球，还是很安静。

她洗漱刷牙，点燃一根烟，绕过满地杂物后坐到客厅地板上。

茶几堆满了好多杂物，陈颂在一片混乱里精准无误地找到一个空易拉罐。她把烟灰弹进去，余光瞥见茶几上昨天钱心泉送来的巧克力。

黑色的英文花体字占据巧克力包装的最上方，金和蓝色相融。这么多年过去，钱心泉竟然还记得陈颂的喜好。送的不光是她唯一能接受的巧克力牌子，而且还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牛奶巧克力比起其他的巧克力都要甜。陈颂不爱吃苦，一度还对甜食非常上瘾。当时那些熟悉她常来参加她线下活动的粉丝们都会给她带很多甜食。

陈颂记得钱心泉曾经也给她送过甜品。

和出名的巧克力牌子相同，钱心泉当时送的同样是牌子非常出名的甜品店里买来的甜品，号称“法国厨师亲手制作”，陈颂尝了一口，感觉自己的血糖飙到外太空。

钱心泉坐在她身边，笑嘻嘻地告诉她这个可以带回家泡一壶苦抹茶配着吃，“法国人的甜品一向齁甜，所以要搭配苦茶解腻。”

“下午茶的一块点心要吃一下午，就是这个意思，对吧？”

这句话不是陈颂问的。接话的人声线是很自然的甜蜜，听起来有一种小女孩的娇俏可爱。

落下的烟灰烫痛了陈颂的手。她皱起眉，烟头丢进空易拉罐里。陈颂把易拉罐和巧克力都往外推一推，巧克力被埋进许多杂物底下，不见踪影。

下午三点，陈颂被一阵叮叮咚咚的敲击声吵醒了午觉。

她费力地抬眼看向天花板，混沌的意识后知后觉：哦，白水开始装修了。

陈颂摸索着，摸到自己的耳塞。她还没能戴上耳塞，敲击声再度响起。这回响的不是她脑袋上的天花板，而是房外的大门。

陈颂放下耳塞，翻了个身。

大门再度被敲响。陈颂摸出手机打开监控，今天的钱心泉穿了一条绿色的圆领棉裙，袖子软趴趴的落在小臂上。她站在门口，垂着眼睛，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楼上的敲打声再度响起，钱心泉没有再敲门。她只是站在门口，连眼睛也没有抬起。

陈颂撑着床坐起来。

她睡不着了。

监控里的钱心泉静止成一张照片。要不是她时不时眨一下眼睛，胸膛还在稳定的上下起伏，陈颂真的会认为钱心泉把照片贴在监控镜头上。

她来干什么呢？还要送巧克力吗？

陈颂看向监控里，钱心泉两手空空的。

她为什么还不走？她会一直等到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刚浮现在脑海，一直静默的钱心泉突然抬起眼皮。她看着大门的监控。她当然知道这门上有一个监控。她对着监控镜头微笑，经过电子加工后传到陈颂耳朵里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机械：“阿颂今天不想见人的话，我明天再来。”

明天？她还要来？

惊愕让陈颂没能在第一时间回过神。钱心泉已经坐上离开的电梯。

陈颂关掉手机，余下的时间再也没能睡着。

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钱心泉。

钱心泉要做什么？她明天真的还会来吗？如果明天还不开门，她后天还会来吗？

她为什么要一直来呢？

凌晨三点半，陈颂打开大门，卸掉了门上的监控。

*cn：coser name，可以理解为昵称的意思。

*集邮：可以简单地理解为合照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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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新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