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再度响起的敲门声时，陈颂想，她应该拆掉的东西不止有监控。

钱心泉敲门不疾不徐，和她现在说话的风格一样慢吞吞的。陈颂坐在沙发上，茶几的烟灰缸里塞满烟头，连空易拉罐里也都是烟了。

陈颂没有开门，钱心泉也没有再敲门，但她知道她没有走。

现在是十一点。陈颂家的窗外飘进不知哪家哪户做饭的油香。陈颂一天一夜没吃东西的胃里一阵恶心的痉挛。

她必须吃点什么，否则她会死。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冒出来，陈颂无动于衷。她的手摸向放在茶几上的烟盒，但摸了个空。

敲门声在此时再度响起。陈颂不耐烦地砸了一下嘴。

她走到门边，隔着门明知故问：“是谁？”

“钱心泉。”钱心泉自报家门，听不出烦躁不安。

陈颂没有打开门，接着问：“有事吗？”

“嗯。”很干脆地一声，“我多包了一点饺子，吃不完怕浪费。”

“那你放冰箱里不就好了吗？”

“我买的冰箱还没有到呢。”

哦，还在装修。

陈颂没有应。门外钱心泉又说：“已经煮好了，你尝一口吧，是韭菜鸡蛋馅儿的。”

大门被陈颂打开了。

钱心泉今天穿宽松的居家服，蓝色上衣，白色裤子，都松松垮垮的耷在身上。她的手上拖着一个玻璃饭盒，饭盒的蒸汽挡住里面的内容，只有白花花一片。

“我自己包的，可能不大好看，希望你别介意。”门开以后，钱心泉的话听起来真切许多。她连语气都没有变，只是掐不出二十多岁时的嫩和甜。

陈颂盯着那盒饺子，没能找到合适的表情摆到脸上，以至于她的话听起来格外生硬，成为质问：“你为什么会记得我喜欢吃韭菜鸡蛋饺子？”

钱心泉没有回答。她端着饺子往前走一步，又端出那副很客气礼貌但不容拒绝的语气：“请问我可以先进来吗？一直托着饭盒手很酸。”

钱心泉的半只脚都已经要跨进门来，陈颂没有办法说不可以。

她侧身给钱心泉让路，并不遮掩她现在住的家的环境。

陈颂家不大，两室一厅的房子大约九十平左右。家里被她堆的全是垃圾和杂物，以至于钱心泉进门后还小心地绕开了地上的盒子才找到落脚点。

陈颂等着她惊讶错愕，但钱心泉偏偏不肯如她的愿。

绕过一地的杂物以后，钱心泉在茶几边蹲下，她腾出一只手推开茶几上的东西，把饭盒放下。

“你家里有醋吗？”

陈颂跟在钱心泉身后，幽魂似，“没有。”有也过期了。

钱心泉点点头，从她宽大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和一个小袋子，“我带了。不光有醋，还有辣椒。”

陈颂瞳孔陡然缩紧——所以为什么连这种东西都会提前准备好啊？！

“为什么会记得我喜欢吃韭菜鸡蛋饺子。”

陈颂有些无法克制自己的语气。她感到惊悚，这种被人记在心里的感觉，让她脊背发毛，全身都要冒出冷汗。

钱心泉回头，仰面对陈颂很温柔地说：“你有一阵子经常说啊，你觉得韭菜鸡蛋饺子是全世界最好吃的饺子。”

“我知道。”陈颂的记性不算好，但在一些她并不愿意记住的节点，她总能拥有过人的记忆，“但你为什么还记得？”

钱心泉把盛有醋和辣椒的小盒子放到她新腾出的茶几的一小块空地，“我记性比较好。没有别的意思。”

她说到这儿停了停，语气更为缓和：“阿颂，我没想让你害怕。”

陈颂想：啊，她知道我会害怕。

他人的亲近和关心，他人把自己放在心上惦念。思念和爱意对陈颂而言都是非常可怕的东西。

她打心眼里恐惧所有的亲密关系。

钱心泉站起来，走到陈颂面前。她说：“饺子还热着，你吃一点吧。我先回去了。你吃完以后，饭盒放在门口就好，不用洗。”

陈颂嗫嚅着没能说出话。钱心泉走到门口时又回头，“阿颂，那件事不是你的错。况且你已经胜诉了，这就说明……”

“好我知道了。”陈颂很快地打断钱心泉要说的后话。

钱心泉带着没能说完的话离开，留下一盒热腾腾的饺子和一份陈颂不愿意提起的冰冷回忆。

陈颂的眼睛被饺子升腾起的热气氤氲模糊，恍惚以为自己还在三年前。

——

在醋里加入辣椒酱，陈颂用筷子把它们搅一搅。

醋和辣椒酱还没有搅拌均匀，一只白胖白胖的大饺子已经被送进蘸料碟子里。

“快快趁热吃吧，今天好辛苦的呀。”很甜很甜的嗓音，自然的毫不做作。那是陈颂在想起钱心泉送的齁甜法式甜品时想起的同样的声音，是陆果的声音。

陆果是陈颂的朋友。她有一把和长相迥异的甜美嗓音。

初次见面时，陈颂惊讶于陆果一米七三的个子，一张清冷冷的御姐脸，怎么一张口却是娇滴滴的甜。

陆果无可奈何：“妈生嗓，我也没有办法。”

韭菜鸡蛋饺子皮厚馅少，不是手工包的，饺子边沿是很整齐的弧形，每一个都长得一模一样。

陈颂依然吃的很满足。

她发微博：我宣布，韭菜鸡蛋饺子是全世界最好吃的饺子！

评论来的很快。在或赞同或夸她今天有好好吃饭的评论里，一个叫白水的id回复她：有机会的话我给你包呀，我很会包饺子的～

陈颂没有回复任何一个评论。她放下手机，和陆果聊起明天的拍摄计划。

陆果甜蜜蜜的说：“拍三人行嘛，我明天给你介绍一个朋友认识。”

陈颂咬着筷子头，“是余意对吧？”

“对。她cn余意。”陆果用筷子戳中一只胖嘟嘟的饺子，“她人很好的，你见了就知道。”

“我记得你之前给我看过她出的cos。”陈颂夹起盘子里最后一只饺子，放进醋碟。

“嗯对呀。阿颂，你还吃啊？”陆果的脸颊里鼓鼓囊囊的藏着一只饺子，盯着陈颂的醋碟，“你不是都胖了吗？”

“哎呀。”陈颂低呼，醋碟里的饺子落进陆果碗里，“那你吃吧。”

陆果用陈颂给她的饺子填满另一边脸颊。她像一个小仓鼠，说：“明天你见了余意你就知道，她又好又漂亮。”

陈颂用筷子头蘸了一点醋，含在嘴里品着醋的一丝酸味，“这么夸？你好像暗恋她呀。”

陆果嚼着饺子，冲陈颂皱皱鼻子。

哪有暗恋呢？是第二天陈颂自己对人家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