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三罪其二:嗔

郑怜青在幕布下投下来那张脸的轮廓变成了阿木,在他的身边则是阿影那张脸。

大雨倾盆而下。

那是一个雨夜,一个头发花白,已然古稀之年的老人正点着一盏灯,耐心的在灯下雕刻着什么。

郑怜青被操控着走了过去,喊了他一声师父。

妹妹阿影在另一边,安静乖巧的低着头。

老人停下手里的动作,摸了摸郑怜青的头。

“阿木乖。”

阿影也凑了上来,灯火葳蕤,老人笑的很开心,眼角的皱纹都堆在了一起,暖烘烘的油灯摇曳不定,不停在郑怜青面前闪烁。

老人的那张脸仿佛凝固定格在他的眼眸里。

黑夜转瞬变成了白天,大雨也变成晴天。

郑怜青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院子里,阿影在一边艰难学步,一个下盘不稳就变成了一堆兽皮做成的皮影,散架了。

郑怜青收回眼神,这才发现自己也摇摇欲坠,最终还是没有控制住跌倒在了地上,他听到自己的身体传来咔嚓声,像是关节错位了。

老人听到声音连忙走了出来,把郑怜青和阿影收了回去,又重新固定好,扭正,才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画面又开始变化。

老人带着郑怜青和阿影走遍了千山万水,被操控的郑怜青亦步亦趋的跟在老人身后,低声的喊他师父。

老人不停回头,停下脚步看他们,他身上衣衫褴褛,但郑怜青和阿影身上的衣服却是新的。

画面闪回。

老人还在灯下,耐心的用油纸裁剪出几身衣服,用五颜六色的石彩描绘成金缕玉衣,套在了他们两个身上,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油灯的火苗"噼啪"炸开一粒灯花。

郑怜青(低头看着师父给自己换上的新衣——靛青色的颜色,袖口用金线绣着云纹,摸上去有粗粝的质感。

老人枯枝般的手指又伸了过来为他系紧腰带,指甲缝里还沾着调制的石彩。

"师父也做件新衣裳吧。"

郑怜青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溢出喉咙

"您这件衣服都破得露棉絮了。"

老人笑着摇头,灯影在他凹陷的眼窝里跳动:"傻孩子,皮影戏和木偶都讲究'远看衣裳近看人'。"

他指了指阿影身上流光溢彩的裙装,"台下的人都看着你们,自然要穿的好些。"

郑怜青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周围场景再次变化,场景已变成熙熙攘攘的街市。

师父背着沉重的戏箱走在前面,箱绳在他肩上勒出深红的印子。

阿影的彩袖被风吹起,像两片颤抖的蝶翼。

"冰糖葫芦——"小贩的吆喝声传来。

郑怜青看见师父在摊前驻足,摸出三个铜板看了看,又默默塞回兜里。

可当他们转过街角时,老人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油纸包,里面躺着两只冰糖葫芦。

"省着点吃。"

老人把糖塞进阿木和阿影手里,自己的喉结却动了动,"师父牙口不好..."

阿影在旁边嘀咕了一声:“师父,我和哥哥不是人,吃不了东西。”

老人一愣,随后笑了两声收回了手。

“是啊。”

他们不是人。

记忆突然泛起涟漪,画面再次闪现。

郑怜青发现自己在戏台后方,师父正用身体挡着他们,班主的皮鞭抽在老人背上发出闷响。

"一个皮影,一个木偶,两个木头疙瘩也配吃三成赏钱?"

班主一脚踹翻戏箱,阿影的备用皮影散落满地。郑怜青被操控着想冲出去,却被师父反手死死按住。

"班主教训的是。"

老人佝偻着腰赔笑:“我们这就走。”

光影再次变化,昼夜颠倒。

郑怜青看见师父就着月光修补被踩坏的皮影。

老人从贴身的布袋里摸出个用木头做成的心,塞进阿木开裂的胸腔:"替你存颗心,往后...别学师父这般没出息。"

“还有,别让别人发现你们能开口说话。”

阿影问:“师父,为什么?”

老人反问他们:“你们想做人吗?”

郑怜青没有回答。

老人笑起来:“做人,要善良,要温和有礼,要…算了,做人很复杂的。”

老人没再说下去。

画面再一次轮转,暴雨骤然而至。

老人发起了高烧。

郑怜青摸着老人滚烫的额头,木质冰凉的手指竟被体温灼得发疼,老人的手上沾满了鲜血,一遍又一遍的说不要。

——

画面轮转,张员外家的儿子死了,他躺在棺材里,因为刚死,脸上还有一点血色。

师父被抓过去跪在地上,张员外对他说,要他把自己儿子的皮取下来,做成皮影,他每天都要师父表演给他看,这样就仿佛儿子还在身边。

师父面如土灰。

张员外扔给师父一个金元宝。

师父还是没有动。

张员外把师父打了一顿,老人经受不住折磨,又想到家里还有阿木和阿影。

最终他妥协了,看着那张还有血色的脸皮,他用最锋利的刀割了下来。

——

师父回来就发了高烧,被操控的郑怜青低头去听:“我是刽子手。”

他说自己是刽子手。

——

画面再一次轮转,老人每次都是很晚才从张员外的家里回来,他的背影变得更加的佝偻,神情也更加的憔悴。

有一天,老人突然拉着郑怜青和阿影说了很长的一段话,他说他这一生都好苦,但最欣慰的就是有了他们两个,接着老人接着摸着他们两个的脸,透过葳蕤的灯火,一如从前的笑的很温柔。

外面下起了大雪。

老人慢慢靠在自己雕刻了一辈子木偶和皮影的桌子上,溘然长逝。

郑怜青感觉自己的眼眶里流出了泪水。

严格来说不是他,是阿木。

——

画面最后一次轮转,阿木和阿影背背起了老人生前的箱子,走进了张员外家。

管家前来开门。

他们接替了师父的工作,为门外表演起了皮影和木偶戏。

那晚,周围的邻居只听到一阵咿咿呀呀的敲锣打鼓声和唱戏声。

阿木和阿影给张员外唱了一出牵丝戏。

千丝尽出,人头落地。

——

郑怜青眼前一阵血雾。

他听到了阿木原来的声音曾经从他喉咙里溢了出来。

“戏终。”

画面变成原来的茅草屋,只不过周围燃起了熊熊大火,准确的来说整个村子都变成了一片火海。

郑怜青被重重的放了下来,跌在了地上。

阿木笑了起来:“郑怜青,你还记得吗?”

“那天你问我,会不会觉得孤独,我说我不会。”

“木偶都是没有心的,但师父给了我一颗心,所以我感受到了爱。”

“他说,如果我想做人,希望我做个好人。”

“但是师父不知道,无论是好人和坏人我都不想当,我只想和阿影每天都睡在师父身边,看他雕刻每一个木偶,小心翼翼贴好每一个皮影。”

“我那天杀了很多人,师父应该对我很失望吧。”

“杀了张员外后,我和阿影把师父就把下葬了,你猜他在哪?”

阿木笑了笑,自顾自的说道:“就在我们脚下,储物间里都是师父的遗物。你那天闯进来一定也看到了,有很多老人的衣服,或许你问到了书本发霉的味道,其实那是师父没有完成的皮影。”

郑怜青看了眼脚下踩的地方,胸腔起伏。

“我们创造了这个村子,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你看见的另外四户人家,也都是像你希望误打误撞进来的,既然进来了,就应该都留下来陪着师父,不是吗?”

“师父,是个爱热闹的人。”

阿木蹲了下来,虔诚的趴在了地上,像只小狗一样边磨蹭边抬眼看郑怜青。

“你,比他们都特殊,从我第一晚在屋顶上看你就知道,你身上有一种和师父一样的感觉,让人感觉很舒服,昨天晚上我没能杀得了你,就想着姑且把你留下来,可是你说,你要走了。”

阿影也终于在这个时候说起了话,她看了眼周围越来越大的火,反倒露出一个释怀的表情。

“我和哥哥在这里守着师父太多,是…有点累了,也是时候该离开去找师父了,外乡人,陪我们一起吧,好不好?”

“人世间好苦啊…”阿影的话说的很难,像某种催魂咒。

“连没有心的木偶和皮影都觉得好苦。”

……

郑怜青摇头,捂住自己痛的像快要散架的身体喊道:“你们,为什么要牵扯到无关的人,你们师父也不会想让你们这样做的!”

阿木神情突然落寞起来,但很快又扯起了笑,先是轻笑,又是大笑,笑着笑着大哭起来。

“我不管!你们都该死!你们都该死!!”

郑怜青想跑出去,可是火势已经蔓延了过来,无奈他回头大喊:“你疯了!嗔念那么重!你是想把自己活活烧死!我不想!”

阿影清脆的笑声传了过来:“由不得你了。”

大火越来越旺,烈焰焚尽一切。

阿木牵起阿影的手,笑着迈向大火。

他们仿佛看到师父在前面招手。

阿木的眼眶里又落出了一滴泪,他义无反顾的跑了上去。

烟火里成灰,也去的完美。

郑怜青以为自己要葬身火海了,但是并没有。

一场突如其来的甘霖浇灭了一切。

细碎的金光漂浮到郑怜青身边,逐渐凝聚成一个高大的人影,虽然只能勉强看到轮廓,但郑怜青还是感觉出来了。

是神。

“烟火里成灰,也去的完美。”

来自——《牵丝戏》银临歌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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