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零三分。
简宽文在擦拭那块L型的、用一整块黑胡桃木切割而成的吧台。
这是他今晚第七次做这个动作。
木头被他用浸了核桃油的软布擦得温润。
吧台上方,三盏黄铜吊灯投下琥珀色的光晕,光线黏稠得像要滴落。
他特意寻来的复古钨丝灯泡果然不错。
这家店很小。
沿着吧台,只有八个座位。
没有散桌。
吧台后面,就是他一个人的滚烫的舞台。
这是一家拉面店。
一家藏在金融区后巷深处、没有招牌、只在晚上八点到凌晨三点营业的拉面店。
十一点零三分。
细雨开始敲打那扇从寺庙拆下来的旧木门。
他停下了动作。
店里没有客人。
十点半,最后一对明显是在加班间隙偷情的金融精英已经离开。
现在,空气中只剩下豚骨汤底被熬煮了十二个小时后,那种浓郁到近乎凝固的香气。
但他闻到的,是另一种东西。
一种混杂着焦灼、期待,以及几乎难以察觉的......饥饿。
他在等。
他把软布叠好,放进水槽,开始检查他的汤锅。
乳白色的液体在巨大的铜锅里翻滚,像活物。
他不是在等生意。
能找到这里的非富即贵,而他从不在乎这些人。
他是在等一个脚步声。
一种特定的脚步声。
不是高跟鞋的笃笃声,那种声音太傲慢。
也不是运动鞋的啪嗒声,那种声音太轻浮。
他等的是一种......拖沓的声音。
一种被耗尽了所有精力后,昂贵的软底皮鞋鞋跟与粗糙石板路摩擦时,发出带着倦意的沙沙声。
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是在一年前。
也是一个雨夜。
她推开门,带来了满身寒气。
简宽文记得。
他什么都记得。
他记得她那天穿了一件质地精良的米色羊绒风衣,头发被雨淋得半湿,几缕发丝黏在她那张可爱又苍白的脸上。
她很狼狈。
但她也很......亮。
在简宽文这个只剩下浓汤和黑暗的壁龛里,她像一只误入的濒死的萤火虫。
他当时就想。
抓到你了。
这就是一见钟情吗?简宽文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那一刻起,他这家店的存在,就有了唯一的意义。
他憎恨那栋大楼。
从他的拉面店后门出去,穿过一条堆满空酒瓶的后巷,再走三十米,就是星尘科技的B座大门。
一栋用幽蓝色的玻璃和冰冷的钢铁组成的巨大利维坦。
一座吞噬灵魂的巴别塔。
他知道她就在那里面。
在几百个一模一样的、亮着荧光灯的格子里,被996的文化,被那些该死的表演式加班困住。
他想象过她被困在工位上的样子 。
她是不是又在揉眼睛了?
她的内眼线是不是又被她自己蹭花了?
她是不是又在做一个毫无意义的PPT?
在那些大厂的领导眼里,出现比做了什么更重要。
她就在那里,为了出席而出席,像一株被钉在培养皿上精致的植物标本 。
十一点零四分。
简宽文深吸一口气。
骨汤的香气钻进他的肺里,却压不住他心底的那股燥火。
他走到门口,把那个用毛笔写的“准备中”的木牌,翻到了“营业中”。
你该来了。
你的解药,已经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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