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子星降,一死一伤。天道周星,兰因絮果。”
国师看着跌落在地的闻人绯阳一字一句地吐道。话落,便抬步出了星疏宫的内室,国师在关上扇门前,空灵的声音又传入了闻人绯阳的耳中。
“殿下,关于你今日的行径我会如实禀告帝后,但出于对另一个人的保护,我想我会隐瞒你去见关鹤衣这件事。”
双子星降,一死一伤。
这是什么命数?
闻人绯阳仰躺在地上,嗤笑了一声。
一、死、一、伤。
是否只要与他有半点关系,关鹤衣就不得善终。
闻人绯阳此刻陡然间极想看一番自己的模样,他到底是如何的丑恶面容。
上苍为何会这般的戏弄于他?
闻人绯阳在褐色的木匦翻找着小刀与工具,可找了许久,竟连一件尖利的物件都未找到。
书斋被他翻得凌乱不堪,芸窗上摆满了杂物。
闻人绯阳一尘不缁的黼衣方领已沾上了几络灰尘,露在面具外的蒲扇一般的眼睫颤|抖着,其上沾上了几粒白晃晃的水珠。
闻人绯阳见找不到錾子似的工具,便徒手向脸上的面具抓去,撕扯着牢牢贴合在面容上的面具。
闻人绯阳咬牙,双手不断挦扯着,却终究不得其法,还将他头顶的发髻弄得一团遭,整张身子都在颤|抖着,似是在笑,又似在哭。
看不清面具后的那张脸。
一阵清风吹来。
书斋的门,“吱呀”一声,又开了。
一名宫女抖着身子跨入门,却不敢靠近闻人绯阳。
只停在远处,战战兢兢道:“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来了。”
闻人绯阳似是被这道声音拉回了神,他看着站在门外清风中的宫女。
然后问:“是外面风太大了吗?你为什么在发|抖?”
那宫女听到闻人绯阳的话,瞬间跪倒在地,然后将头猛猛地一下又一下地刻在青玉铺的地面上,白皙的额头霎时红痕立现。
“太子殿下恕罪......奴婢该死......太子殿下恕罪......奴婢该死......”
闻人绯阳缓缓放下手,后又整了整衣装,问:“你何罪之有?”
有罪的是他呀。
闻人绯阳缓步迈下楼阁,回到楼下的寝宫偏殿,皇后雍容闲雅地端茶坐在上位。
闻人绯阳在踏入的那一刻,皇后的声音传了过来,“跪下!”
闻人绯阳应声跪倒在地。
“听国师大人说,你今日顶撞了国师,还怠于功课。阳儿,你真是太让母后失望了......”
闻人绯阳虽跪倒在地,但身子坚|挺如松筠之节。
“国师窥|探儿臣的**。”
皇后端着茶碗的手一顿,然后抬起|头盯着闻人绯阳的眼睛:“阳儿,你方才第一次反驳母后了。”
“这是你从小到大第一次反驳母后。”
“你真是,太让母后失望了。”
皇后将茶碗猛地放于一旁的杌桌上,一字一句地道。
闻人绯阳低头,未给出回应,上方的皇后悠然叹了一口气,声音中便带上了泣意。
“你可知?母后为了你,顶住了多少压力?你父皇后宫只有本宫一人,群臣每日都在逼迫你父皇选妃。在本宫诞下你时,此事终于才得到了缓解......”
“......可是天命弄人,我们怎么就生了你呢?”
皇后说着眼睫之上早已泪雨濯濯,心腹宫女急忙递上了丝帕。
“你可知,本宫和陛下,为了你,付出了多少?”
“自你出生那日起,本宫和陛下总要前往千里之外的寺庙为你祈福。”
“本宫日|日抄写经书,佛前点灯诵经,从未有过一刻懈怠,只愿这片国家山河安恙,你顺遂无忧。”
“陛下也勤勤恳恳治国,只欲为你留下一片国泰民安的江山。”
“甚至还为了你......屠了一整个......而你呢!你就是这般报答本宫和陛下的吗?”
闻人绯阳听这些话,已经听了十年。
但最末的一句话,却是第一次听,但闻人绯阳知晓,他们做得一定不是好事,却是打着为他的名义。闻人绯阳不想知道,也不愿探究。
后来,闻人绯阳无比后悔自己今日的置之不理。
待皇后终于哭够了,又抱着闻人绯阳慰荐抚循起来。
“阳儿,母后不是有意训斥你的。只是我和你父皇,都只有你了......”
闻人绯阳回抱皇后,将头颅轻轻放在了皇后带着暖香的肩膀上,然后轻声问:“儿臣可以看看儿臣的面容吗?”
皇后听到此话,身形瞬间狠狠一颤,而后将闻人绯阳推出了自己的怀抱。
皇后拉住了闻人绯阳垂下的双手,一本正经地对闻人绯阳道:“阳儿,答应母后,及冠之前,莫要让任何人瞧见你的脸。好不好?”
闻人绯阳又道:“儿臣是说儿臣想看,儿臣连看自己的脸都不可以吗?”
皇后拍拍闻人绯阳的手,郑重地道:“以备万一,阳儿你也莫要看自己的脸。”
闻人绯阳垂下眼睫,他知晓,一定会是这个答案。
-
历经四五个春秋的时日,关鹤衣对于闻人弘和所讲述的一切功课皆了熟于心,闻人弘和在考问他策论时,他也对答如流,颇为流利。
一切都顺顺利利。
只是他表现地越发优秀,闻人弘和似乎便越发生气。
闻人弘和,在透过他,看其他的东西。
但是关鹤衣并不在乎,他知道只有登上那个位置,他才能查清乌衣巷惨案。
才能为父母乡亲报仇。
关鹤衣白日里一切都表现地颇为完美,一丝不苟。
每当到夜里,他便会在烛台下镌刻绣彩,他已完成了五个影人了。
但闻人绯阳却再也没来过了。
这宫中似乎无人在为他手中之物驻足,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急张拘诸。
关鹤衣鼓捣着手中之物,眼睛盯着手中的皮影眨也不眨,一根细细的刀片被他捏在手中,每当他开始镌刻皮影,便似进入了一个全新的状态,处于游离在世俗之外的境况。
关鹤衣抬头时,已至子时三刻。
他站起身,身形晃了晃,腿有些许麻意。
牢牢拴住的门突然传来一阵声响,秋风吹了进来。
无人进入。
关鹤衣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秋风吹过之后,一道人影就那样出现在了关鹤衣面前。
恍若隔世的一个少年,看不清脸的一个少年。
身形修长,墨发如瀑。
关鹤衣启唇:“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闻人绯阳道:“我也以为,我不会再来了。”
但,他还是来了。
闻人绯阳抬脚轻拂衣衫,落座于方才关鹤衣坐过的地方。
“那你还是来了,”关鹤衣轻笑道。
闻人绯阳看着桌上的工具,关鹤衣似乎方才又在制作皮影。
“你做了多少了?”
“六个。”
“第六个就在方才完工了,”关鹤衣伸手拿出怀中的影人,而后送到了闻人绯阳的眼前,“我还在想,今日这个皮影镌刻完,你会不会出现。”
闻人绯阳面具后的红唇微弯,“你竟如此期盼我的到来。”
关鹤衣看着手中的皮影道:“倒也不是期盼你的到来,而是期盼一个懂我的人,懂皮影的人。而这深宫,似乎只有你。”
闻人绯阳将头凑了过去,然后施施然地笑意从胸腔里冒了出来,“我哪是懂皮影,我只是想与你结交。”
关鹤衣道:“这便够了。”
这便够了,只要这宫中还有一个人愿意接纳最初的他,他便不会迷失自我。
关鹤衣问:“绯阳兄可是遇到了麻烦?四年来,从未见过你的身影。”
闻人绯阳听到此问,垂下了眸子,身形向后靠去,他仰头看着天上皎洁的月亮。
问了关鹤衣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关兄,你信命吗?”
关鹤衣见闻人绯阳抬头望月,也顺着他的目光向着天边望了过去,于是便在风括月朗中,瞧见了满天的繁星。
关鹤衣回:“命?那是什么?不过是达官贵人饫甘餍肥后无聊的消遣罢了。”
话落,关鹤衣抬手抚月,又道:“我爹曾说过,命是人的,自应由人定。将命交给莫须有的天数,那是反裘负刍的人,才会做的事。”
闻人绯阳头一回听到如此平衍旷荡的话。
他偏头,朝关鹤衣望了过去。
翩翩少年郎,朗朗清风月。
闻人绯阳喉头一滚,音色突得一变,“原来如此啊......”
闻人绯阳不知在叹息什么,只是连连吐了好几口浊气。
关鹤衣偏头看他,笑道:“绯阳兄这是怎么了?”
闻人绯阳也学着关鹤衣抬手抚月,清冷的声线里藏着一丝颤|抖,他道:“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关鹤衣从袖中拿出一张皮影,对目光中满是皎月的闻人绯阳说道:“绯阳兄,这张皮影赠予你。”
闻人绯阳闻声向关鹤衣手中望去,看到了一张与他别无二致的影人。
但却没有佩戴面具,影人身上是一张清俊公子的脸。
素来镌刻影人栩栩如生、死抠细节,一丝不苟的关鹤衣,竟为闻人绯阳化了一张木偶片里的脸。
不似真人,却似真人。
影人在月光下笑容灼灼。
“呐!予绯阳兄的回礼。”
闻人绯阳看着关鹤衣手中的影人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角挤出了泪水。
闻人绯阳道:“真丑。”
关鹤衣抱起臂膀道:“喂!这是你啊!”
闻人绯阳接过那张皮影,而后一字一句道:“嗯,我是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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