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鹤衣愣愣地看着闻人绯阳,未被面具覆盖的左眼如黑曜石一般,亮晶晶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里含着太多东西,但说不上来是什么,关鹤衣看不透。
关鹤衣拨拉开闻人环着在他腰际的双手,然后道:“绯阳哥哥或许是将兄弟之情混淆了。”
“若是绯阳哥哥是这样的话,那我也欢喜绯阳哥哥。”
闻人绯阳看着自己的双手只能被关鹤衣一点一点扯开,却无能为力,他望进了关鹤衣的眼睛,道:“不是兄弟之情,是梁山伯与祝英台之间的那种欢喜。为何梁山伯都能也能欢喜祝英台?”
关鹤衣神色漫漶,“梁山伯欢喜的是女儿身的祝英台。”
“可是梁山伯并不知晓。”
“那祝英台也还是女儿身。”
“我曾问鹤衣,梁山伯欢喜的到底是男儿身的祝英台还是女儿身的祝英台,鹤衣说不重要。”
“对,不重要。”
“所以,鹤衣为何要在乎我是男儿身?到底是我不重要还是我是男儿身不重要?”
这句问诘如一道雷般劈了下来,关鹤衣被劈得灵魂颤栗。
闻人绯阳眼里水光涟涟,像浸润了的宝珠,就那般盯着关鹤衣,“难道这些年鹤衣真的一点都不欢喜我吗?我们一起长大,相互陪伴了十年之久。”
关鹤衣扶着桌椅站起来,说道:“我早就将你当作了我的哥哥。”
闻人绯阳见关鹤衣似乎要走,连忙起身,揪着关鹤衣的袖子,问道:“所以我只能做哥哥吗?为何不能做嫂嫂?”
关鹤衣白皙的脸上突然浸出了一抹桃红,好笑地道:“做嫂嫂是做你的妻子,绯阳哥哥,你是哥哥。”
闻人绯阳的锦衣被风吹了起来,门外起风了。
“那好,鹤衣做嫂嫂也可以。”
关鹤衣突然被逗笑了,几步上前,关上了门阙,堵住了外面越吹越大的风。
转过身的瞬间,道:“我们谁都不要做嫂嫂。”
关鹤衣缓步行至闻人绯阳的身前,替他理了理衣襟,温声说道:“正如我说的那般,不重要。是男是女不重要,是谁却很重要。”
“绯阳哥哥,要想明白你心底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我是否真的是你欢喜的人,为何你会欢喜我?仅仅只是欢喜吗?欢喜到底是什么感觉?真的非我不可吗?还是说仅仅是因为喜欢与我相处的感觉,便把不属于爱情的感情归为了欢喜?”
关鹤衣身形已然拔高,比面前的闻人绯阳高出了小半个头,闻人绯阳要仰视才能将关鹤衣那张脸完全纳入眼中。
“绯阳哥哥,你明白了吗?”
关鹤衣声音温润无比,嘹嘹呖呖,勾着他的心弦。
明明比他还要年少大略一岁,关鹤衣却永远这般成熟,这般温柔,这般......令人心动。
门外的风声已经完全听不见了,他只能听见自己胸腔里那颗不停为一个人跳动着的心脏。
无可置辩,他的心,从未在以前有过这般的感觉,心房像被酥化了成了肉泥,那泥层里一株明艳的花蕊长了出来。
破土而出,扎根于心。
但是他还未曾看清是何品种的花。
闻人绯阳目光灼灼,看着关鹤衣将他的一切都收拾妥当,然后为他穿戴整齐,将他送了出去。
闻人绯阳混混沌沌地回了星疏宫。
不可否认,他确实被关鹤衣的一连串问题问住了。
-
太子殿下的及冠之礼如期而至。
宫廷之内,莫不举觞称庆。
关鹤衣被拉上去演了又一场君臣之间的和气致祥。
闻人弘和在人前永远是一副贤贤易色的模样,私下里却对他言辞令色。关鹤衣有时候会思考,这般多面的君主,做什么能不成?
要说还是他老爹看得明白,说皇家人都是豺狼虎豹,没一个好惹,切莫参与到皇家争斗中去。
关阳伯说得有板有眼,似是他曾经闯到那漩涡中过。
但关鹤衣心中门儿清,他们一家子祖祖辈辈都是乌衣巷里的人,他爹娘或者那方巷子里的人,从未出去过。
从未离开过乌衣巷。
闻人弘和坐于上位,面容藏于冕旒之后,看不清神色,只听声音道:“边关战事加急,太子明日便前往边疆,带兵支援镇国大将军。”
关鹤衣心中直笑,终于要利用他了。
关鹤衣这么多年来,从未想清楚过闻人弘和为何带他回来,也从未想明白为何闻人弘和会选择他。
只是他不知,便不去探究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要知道。
绯阳哥哥送来的桂花糕让他越发笃定,乌衣巷遭遇的一切都与皇室有关。
只是如今他被拘于宫内,无法出宫去探查——
那翡翠耳珰以及与外间不一样的桂花糕。
关鹤衣敛去神情,低声应是。
下朝之后,关鹤衣回去拾掇行囊,进门就看见了闻人绯阳双手撑着下巴坐在他的宫殿里。
闻人绯阳看到关鹤衣进门,瞬间便直起身来,奔向了关鹤衣。
“听说鹤衣明日就要走了,大概多久会回来呀?”
关鹤衣眉眼弯弯,“若是战事平定地快些,便快些回来了。”
关鹤衣说完,便到一旁拾掇东西去了,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多的是这些年他做的皮影,关鹤衣翻翻倒倒,闻人绯阳从前送他的那块金丝印章就那般掉了出来。
闻人绯阳见关鹤衣匆忙,便一直围着他打转儿。
闻人绯阳坐在关鹤衣的床榻上,摇晃着身子。
见关鹤衣突然盯着他从前赠予关鹤衣的那块印章看了起来,闻人绯阳道:“鹤衣......没想到,我们已然认识这么多年了。”
关鹤衣也并排与闻人绯阳坐了下来,拉过他的手,将一只荷包放入了闻人绯阳的手中。
关鹤衣温声出口:“这里面是我从蓬离山集来的蒲公英花絮与种子,赠绯阳哥哥。”
闻人绯阳突然抬头看他:“这是离别礼物吗?”
关鹤衣一愣,漪澜杏眼中一片闻人绯阳看不懂的神色:“此去经年,不知归期,愿绯阳哥哥一切安好。”
两人这才意识到,这回真的要分别许久了,闻人绯阳胸腔中陡然间冒出一处疼痛来,似是那朵长在心脏深处的花正在被撕扯着冒尖。
闻人绯阳抬手,摩挲关鹤衣的眉眼,“鹤衣......”
关鹤衣似乎不知离别的痛楚,只是一味地甜甜地笑。
关鹤衣从小便是这样,长着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他一笑,别人就会把一切都捧到他面前。
闻人绯阳倏然叹了一口气,然后道:“鹤衣......”
关鹤衣依旧甜甜地笑着,回他:“绯阳哥哥......”
“你要走了......”
关鹤衣回道:“我定会回来的。”
外边的风又簌簌地吹了起来,秋日渐浓。
闻人绯阳偏头,便看到关鹤衣的双手攥紧,似乎也在担心着什么,左手中似乎捏着什么坚硬的东西。
手背脉络清晰,绷得极紧。
关鹤衣面上是温润的笑意,原来身体在替他道尽离别之意。
闻人绯阳一点一点凑近关鹤衣,然后就那样直直地望着关鹤衣的眼睛,始料未及中,他猝然低头,唇瓣抵上了关鹤衣的唇瓣。
关鹤衣身躯一僵,身体向后倾斜。
闻人绯阳附身追了过去,而后轻轻伸出舌尖,像猫儿一般,舔了一下。
那张藏在面具之后的双颊上红云浮现,却不被外人知。
闻人绯阳见得逞了,迅速退后,然后道:“分别礼。”
见关鹤衣还愣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闻人绯阳捏着荷包飞快地跑出了关鹤衣的宫殿。
只是人走了,却留了好些话给关鹤衣。
“我心底是鹤衣,鹤衣是我欢喜的人,欢喜就是想吻鹤衣,想永远靠在鹤衣怀里。不只是欢喜。欢喜的感觉是我心中为你绽放出了花。非鹤衣不可,不仅是因为喜欢与鹤衣相处的感觉,而是想与鹤衣生同衾死同穴的感觉。”
闻人绯阳一句一句地回答了那日关鹤衣的提问。
“鹤衣从边疆回来,便给我回答好不好?”
秋风送来表白。
人已不见,情意却浓。
关鹤衣轻声一笑,道:“胆小鬼。”
这声胆小鬼不知在说谁,似乎是在说闻人绯阳的仓促而逃,又似在问关鹤衣自己的心。
关鹤衣不知,不知,不知,不知,不知,真的不知。
闻人绯阳于他到底是何?
或许有过心动,只是他还未察觉,就被时间推着向前走了。
时间真坏,它总是仗势欺人,关鹤衣还未想清楚这一切,便整装出发要前往边疆了。
城门口,战鼓磊磊,马蹄声急急入耳,訾昂然果然也来了,他目光泠泠地与太子殿下打招呼。
訾昂然的一声声“太子殿下”唤出。
关鹤衣竟未曾察觉他在唤自己。
关鹤衣跨身上马,继而向身后密密麻麻的地人群看去,未曾看到那个他想见的人。
关鹤衣腿踢马腹,随着浩浩荡荡地队伍出发。
今日的风速不如昨日那般急,关鹤衣却闻到了蓬离山上的蒲公英花香。
但他深知,蒲公英并无香味。
许是和风带来的错觉。
“绯阳哥哥,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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