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绯阳立于星疏宫最顶层,目光放空,幽然望着城门的方向。
星疏宫是皇宫内最高的楼台殿阁,闻人绯阳攥紧手中的蒲公英荷包,突觉手心有些疼痛,闻人绯阳摊手一看,那荷包内还有一块玉石,玉石上雕刻着一对孩童。
闻人绯阳破涕而笑。
城门口人满为患,关鹤衣隐在密密麻麻的的人群中,但他就是看见,关鹤衣朝他看了一眼。
闻人绯阳心中腾起喜悦,喜悦的心情抑制不住地向外冒,闻人绯阳转身,即刻间欲飞奔下楼去,去见他。
去见他,去见他,再去看他最后一眼。
然而闻人绯阳转身,就与国师对上了眼。
国师站在悬梯处,直直地盯着闻人绯阳。
“殿下已经及冠了,就在昨日。”
“殿下以为宫中上下办的及冠礼是给关鹤衣的吗?是你。”
闻人绯阳停住身形,问国师:“国师大人,此话何意?”
“不要再记挂着关鹤衣了,殿下才是真正的太子殿下,殿下还不懂吗?”
“从前殿下去寻关鹤衣,我都知晓,但我还是帮你隐瞒了下来,但若是,殿下再不回头,连累的只会是关鹤衣。”
闻人绯阳转身,又迈步去净几明窗前瞧着窗外。
而后身形挺直如松:“国师永远都是这般为而不恃。”
国师手中的拂尘一甩,而后轻声道:“殿下又何尝不是吗?你坐在星疏宫里,只出去了一回,便以为遇到了人间,殊不知,那是地狱。”
秋日即将逝去,窗外的燕雀轻轻停在闻人绯阳的指尖。
闻人绯阳轻笑一声,道:“何处是人间,何处是地狱,我又怎会不知?国师大人和我不过各执一词,都认为己方是正确的。”
国师听了闻人绯阳的话,摇了摇头,而后退了出去,口中喃喃有词:“痴儿,痴儿,都是痴儿。”
一群痴儿,这皇宫内无一人为正常人。
国师回到属于他的内室,盘腿而坐,闭眼静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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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鹤衣已经走了小半月了,闻人绯阳撑着下巴,甚觉无聊。
闻人绯阳无聊地学做起了皮影,学着记忆中关鹤衣的样子,在牛皮纸上乱刻乱画,又丑又乱。
但磨了几个月,倒也越变越好了。
闻人绯阳常想,他的鹤衣就是卓跞,做什么都做得这般好。
皇后会每日都来一次星疏宫,就这般,碰上了正在镌刻皮影的闻人绯阳。
闻人绯阳行动越发大胆了,许是长大了,又许是受关鹤衣影响,从前从不敢逾矩的他,对于皇后的指责,他不再战战兢兢。
而是道:“什么叫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皇后似乎对他手里的皮影讳莫如深,颇为忌讳,失去了往日的端庄优雅,歇斯底里得冲着闻人绯阳吼:“这般肮脏的玩物,是谁教你的?说,到底是谁?”
闻人绯阳反问皇后:“母后也觉得百姓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吗?这些东西不都是百姓发明的吗?”
皇后双手颤抖,眼角皱纹漾起了涟漪,声音哀哀地道:“阳儿,你知道,母后不是这个意思......”
“母后最后问你,是不是关鹤衣教你的?”
闻人绯阳愣在原地,没有反应。
皇后又道:“你是不是和关鹤衣见面了?”
闻人绯阳抬头,看着目光殷切的皇后,她在期待他说出什么回答呢?
闻人绯阳嗤笑一声,作出了一副疑惑的表情,回道:“关鹤衣是谁呀?母后......”
皇后似是终于放下心来,在心腹宫女的搀扶下站了下来。
“阳儿,很快你就能走进阳光下了。”
皇后撂下了这么一句话,便离开了。
闻人绯阳看着手中的皮影,心中不知怎得突然冒出一股酸涩来,似是从前开放过的那朵花许久未被浇灌,裂开了泥肉,想要钻出来,勾动着他的喉头,闻人绯阳恶心地吐了出来。
这花,竟然有刺。
闻人绯阳突然发现。
但他还是没能发现这是什么品种的花。
闻人绯阳病了。
一病不起,躺在卧榻上迷迷糊糊地说着什么。
皇帝和皇后来看过他几回,心中有些许的焦急。
皇后坐在闻人绯阳的榻前,对闻人弘和道:“陛下,到底什么时候动手......”
闻人弘和看着榻上躺着的闻人绯阳,半晌不说话。
皇后陡然间提高了声音:“陛下——你是不是和关鹤衣相处久了,便忘了谁是你儿子了?”
闻人弘和甩了甩龙袍,猛地偏头看皇后:“皇后,莫要胡闹。”
皇后擦着眼角哭了起来,“快一年了,关鹤衣走了快一年了,为何还不动手?”
闻人绯阳捏捏眉头,头疼地道:“边关战事越发吃紧,你要我不顾那些将士的性命,只为了一个刺杀一个假太子?”
皇后哭得越发用力起来,哭着哭着紧紧抓住了闻人弘和的衣袼,“陛下,臣妾的心,七上八下地,总觉得事情有些难以预测了......陛下......夜长梦多......”
闻人弘和见皇后神情痛楚,便上前将皇后拥入怀中,轻声唤着她的乳名,“菲儿,我们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马上就要看到出路了,菲儿就慢慢等等好不好?”
皇后哭得悲切,不知在哭什么,明艳的容颜下的红唇却吐出让人恐怖的话:“当初......陛下连一条巷子里的人,说杀就杀,只是五万将士而已,为一个假太子陪葬,有何不可。”
听着怀中女人的狠毒的话,闻人弘和却将她越搂越紧,只是轻声安慰着她:“菲儿,你病了......我先是一个君王,再是你的相公。”
是啊......他先是君王,再是她的相公......
若是可以选,她宁愿从未走出过丞相府门,从未遇见过他,找个平凡的男人,一起共度余生,而不是如今日这般,他们的爱情不被接受,他们的孩子不被接受,只因闻人弘和是帝王。
皇后缓缓阖上了双眼。
榻上的闻人绯阳却突然睁开了双眼,而后艰难地开口:“什么巷子......”
“你们做了什么?”
闻人弘和与皇后瞬间清醒,看到闻人绯阳终于醒了过来,皇后急忙上前,扶住了闻人绯阳,“阳儿,你终于醒了......”
闻人绯阳却躲开了皇后的触碰,冷眼问道:“什么巷子?什么假太子?”
殿内寂静无声,半晌无人出声。
闻人弘和接过宫人递过来的冰瓯雪椀,朝闻人绯阳递了过去,闻人绯阳挥落面前的冰瓯雪椀,眼神如浸了冰。
温热的茶水溅落在了闻人弘和的龙袍上,水意溅湿了闻人弘和龙袍的织锦龙纹。
似是龙袍上沾上了黑色的脏污。
皇后厉声开口:“......阳儿!”
闻人弘和拉过了皇后,轻笑了一声:“阳儿不是早就明白了吗?明白了我屠了一整个巷子,只为了抹去一个人的踪迹,为阳儿找到合适的替身。”
闻人绯阳脸色瞬间“唰”得变得惨白如纸,双唇不断颤抖着。
“......替身?”
闻人弘和哄着怀中的皇后,“正是如此。”
闻人绯阳不知是染疾未愈,还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喉间瘙痒至极,他猛地用手抠着喉咙,猝然间,呕出了一口浓稠的心头血。
这回他看清楚了,原来长在他心头的那花——
是蔷薇。
疣色蔷薇,边缘锯齿,浑身皆是细密针。
是以鹤衣找的仇人就是他。
是他的亲生父母为了他毁了鹤衣的一切。
他要怎么面对鹤衣呢?
闻人绯阳缓缓躺了下去,眼角滑下了一滴又一滴的泪水,却毫无任何声响,他只双目空洞地望着床梁的樀顶。
整座宫殿里都是皇后的哭泣声和咒骂声,“......阳儿!你骗母后......你去见了关鹤衣......你竟知晓那么多......”
“阳儿,你怎么了......”
“陛下......阳儿......阳儿要怎么办?”
闻人弘和头疼,拉着皇后走了,走之前,唤人给闻人绯阳请了太医,继而关了起来。
阳儿的情况及其不对劲,似乎是经历了什么极为痛苦的事情,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闻人弘和疢如疾首,心中淆乱不已,“够了,皇后。”
皇后终于止住了哭泣,呆呆地看着闻人弘和。“陛下......”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稳住阳儿,莫要让他扰了局。”
皇后终于从被闻人绯阳欺瞒的火气中缓了过来,言语清晰地道:“我会去与阳儿谈谈的。”
闻人弘和回了御书房,唤了璩四过来。
“明日你们便动身吧。”
璩四是从小便跟着闻人弘和的暗卫,对闻人弘和的吩咐从不过问原因。
璩四带着其他暗卫出发的时候,闻人弘和与皇后离开后,躺在星疏宫内的闻人绯阳睁开了眼睛。
打发走了所有太医与宫人。
闻人绯阳赤着脚踝,翻箱倒柜,想找到从前的那张幕笠逃出去。
然后皇后就那般闯了进来。
墨发如瀑,白衣染染。
闻人绯阳像极了久卧在床被吸干了阳气的的文弱书生。
那双眼睛却如狼崽一般盯着自己的母后。
“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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