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月亮

季声消瘦的身形依旧陷在床褥里,薄薄一床被子盖住了起伏的胸膛,他脸色惨白,呼吸还是很微弱,但眼睛是睁开的。

那双眼睛看向谢知津的时候,即便载着温和的光晕,也依旧冷傲孤高。

季声被谢知津折腾成这个样子,再加上顾临那一番杀人诛心的话,要说谢知津一点不心虚那是不可能的,但他盛气凌人惯了,实在不愿意在季声面前让步。

“什么时候醒的?”没什么温度的语气,但音量不高。

季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轻轻闭上了眼睛。

谢知津以为他又想睡,连忙快走两步走到床前,端起了那杯温水,又拿起了顾临留下的药。

“把药吃了再睡吧。”

季声像是已经睡着了,闭着眼睛一动也没动,谢知津心想就让他这么睡了算了,转眼却又瞥见了他干裂的嘴唇和苍白的脸色。

谢知津把水杯放下,坐在床边晃了晃他,声音不易察觉地带上了些关切:“季声,起来把药吃了。”

季声本来也没睡着,被他晃着晃着就睁开了眼睛,只是在谢知津手里的水杯递到嘴边的那一刻冷冷笑了一下,抬手就把杯子打开了。

温水撒了一床,玻璃杯在床上滚了两圈,然后毫无征兆地落在地上,“砰”的一声在寂静的卧室里炸开。等回过神来,只剩下透明的玻璃碎片折射着台灯的光。

其实挺无辜的。

谢知津似乎被那玻璃碎片刺了一下,手心刚要握成拳,就反应过来自己手里还握着药片。

顾临的话又在耳边想起来:谢少爷,你这是在把他当兔子。

谢知津定了定神,把手里的药片放回到床头柜上,然后起身,掀开了季声身上盖着的夏凉被。

空调的温度不算很低,天气又实在太热,按说不盖什么也没事,可身体虚弱的季声还是在那床薄薄的被子被掀开的时候瑟缩了一下,鸡皮疙瘩从前胸一路蔓延到脖子上。

谢知津看了他一眼,抱起那床被子就推门出去了,季声刚要自嘲地笑一笑,却看见谢知津抱着一床新的被子又回来了。

季声的嘴角就僵住了。

谢知津把被子给他盖好,还贴心地掖了掖,有些僵硬地解释:“那床被子湿了,盖这床吧,哦,这是新的。”

他还记得他有洁癖。

季声纤长的睫毛一眨一眨,他沉默着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谢知津却忙前忙后,又去倒来了一杯温水。

“顾临说你这次病得挺厉害,还是把药吃了吧。”

床头柜上的药片被谢知津一片一片拾到手心里,他依旧坐在床边上,用一只手揽起了季声,把药片喂到季声嘴边,另一只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温水。

季声这次没有再抗拒,靠着他吃了药喝了水,水温正合适。

发炎的喉咙像是久经暴晒的沙漠,一旦得到一点水分,就会萌发出对生命的渴求。

谢知津耐心地等季声喝完了一整杯水,才又把他放回到床上。

“快十一点了,你睡吧,明天我给你请假,病好之前就好好在家养病。”

季声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听见这句话,微微侧了侧身体,把脸朝向谢知津看不见的那一边,视线刚好能够看见窗外的一轮月亮。

他盯着那轮月亮看了很久,久到谢知津以为他睡着了。

然而季声的眼睛看着窗外,声音低低地问:“谢知津,你又让我在家待着?”

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因为这一句话再度降到了冰点。

坐在床边的谢知津脸色一沉,忽然翻身,毫无征兆地压着季声狠狠地亲了一口,直亲得季声又开始喘不过来气,黏腻的唾液不受控制地留下来。

季声死命挣扎才算是把他推开,眼角已经开始泛红,抬起手用力地擦自己下巴上的唾液。

厌恶之态,像是要把那块皮肉擦破才肯罢休。

谢知津却满意地笑了笑,起身收拾了水杯和药盒推门出去,还没忘了给季声留下一句话:“季声,老子这是疼你。”

季声躺在床上一动没动,倒是比较冷静地转过了头,看着那轮月亮的眼神带上了一丝遥不可及的奢望。

谢知津这样明目张胆地关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刚认识谢知津的时候,就被谢知津缠着在这间屋子里待了整整一个月,那个时候谢知津还不知道他有洁癖,来不及收拾出去的碗筷、时不时传过来的尼古丁气味、落了厚厚一层灰尘的纱窗险些把季声逼疯。

谢知津那时候就死命亲他,一边亲一边问。

“季声,答不答应和我在一起?”

季声咬破了嘴唇,却在唾液顺着嘴角流出来的那一刻服了软。

再后来,是他第一次试图从谢知津身边一走了之的时候,被谢知津从公安局拖到了自己家里,威胁的条件变了。

“季声,搬到我家里住吧,搬到我家我就让你出门。”

季声被绑在自己家的床头上,每天面对的除了惨白的天花板,就是谢知津无休止的折磨,不分白天和黑夜。

他常常强迫自己胡思乱想,想的最多的,就是要把天花板刷成黑色的。

季声记得很清楚,那一次,他只坚持了六天,然后妥协。

季声躺在床上,空荡荡的房间里只能听见自己虚弱的呼吸声,他愣了好一会儿,很久之前就想要自嘲一笑的嘴角终于勾了起来。

月亮明明那么清冷,为什么还是会有人喜欢月亮。

如果是我的话,会去喜欢木栅栏里明媚的向日葵,会去喜欢山坡上漫舞的蝴蝶,会去喜欢墙角不断攀爬的绿植,断断是不会去喜欢月亮的。

月亮太高,太洁净,也太远了。

除非它不是月亮,或者你就是月光,否则你有什么资格去追求月亮?

可这世界上,总有人觉得自己是伟大的宇宙,别说小小一轮月亮,就算是水金木火海王星,都能被他轻而易举地握在手里。

宇宙不知道,月亮永远高悬,但那捧细微的月光是会散的。

一旦散了,可就不能像捡药片一样把它能捡起来,需要把自己烧干净了,用滚烫的灰烬把月亮的心重新捂热,只有这样,才勉强能算得上是情有独钟。

浩瀚的宇宙之间,明月苍茫,人间早已经是灯火阑珊。

——

顾临从谢知津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对于一个极其看重睡眠质量的医生来说,这个时间他应该火速回家睡觉。

但在顾临把车开到阎迟家附近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拐了弯。

阎迟养了两个月的伤,已经无所事事惯了,今天跑了一趟公司算是把他累得够呛,九点多就趴下睡了。

十一点半,刚好是他进入深度睡眠的时候,顾临足足按了十分钟的门铃才把他吵醒。

阎迟顶着一头炸毛的头发开了门,然后眼都不睁地就回到客厅的沙发里坐下,不用睁眼他都知道来的人是谁。

偏执禁欲的疯子。

已经被拟成的“疯子”的顾临慢悠悠地走进来,进门后还不忘把客厅的门关上,然后才上上下下打量了坐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的阎迟一眼,有些好笑地说:“可以啊小阎少爷,睡得挺早?”

清冷的音线让阎迟困意全无,他伸手抓了抓自己杂乱的头发,暴躁地说:“我他妈几点睡觉你也要管!”

顾临却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抱着胳膊站在阎迟面前,一本正经地说:“当然,我是医生,有责任也有义务了解你的睡眠时间。”

阎迟几欲抓狂,恨不得一拳把自己捶死,悔不当初。

“我错了,顾临,顾先生,顾医生!我的腿已经好了,您现在可以去忙您自己的工作了吗?”

顾临的职业素养特别好,摇了摇头,说:“稳定横断骨折,保守治疗需要三个月才可以脱拐走路,小阎少爷,我以一名职业医生的身份奉劝你一句,最好再躺一个月。”

阎迟现在看到床就烦。

看到顾临,更烦。

他气急败坏地起身围着茶几转了两圈,完全忽视掉顾临打量自己伤腿的目光,然后硬着头皮说:“可以,我可以再躺一个月,但你能别再来了吗?”

顾临气定神闲地摇了摇头:“不行,小阎少爷,当初可是你先招惹我的。”

当初,可是你先招惹我的。

阎迟恨不得给半年前的自己打个电话告诉他:你他妈千万千万别去招惹顾临,也别说他长得像一只高贵优雅的浣熊,更别说想要上他。

孽缘。

高贵优雅的浣熊托了托眼镜坐到沙发上,毫无征兆地换了一个话题:“我刚从谢知津家过来。”

阎迟像是有些意外,思路连忙跟了上去:“知津找你干什么?”

顾临提起这事就来气,冷哼了一声才说:“他差点把季主播给掐死。”

阎迟呆了呆,也不管坐在自己面前的人是不是顾临,凑上去就问:“不会吧,下午的时候看着还没什么事啊……”

他想起在电视台看到季声的那一幕,又想起谢知津阴沉到不像话的脸色,忍不住噎了声,好像下午的时候就有事了。

顾临由衷地感慨了一句:“有的时候我就在想,季主播上辈子到底是造了多大的孽,才会在这辈子遇上谢知津啊。”

“那季主播他……没什么事吧?”

顾临摇了摇头,没忍心说季声的情况,过了很久才说:“小阎少爷,千万别作死,不作死就不会死。”

阎迟大概是被吓住了,这天晚上果真没有再作死,老老实实让顾临又检查了一遍腿,然后一觉睡到天亮。

天刚亮顾临就走了,他今早有台手术,怕自己精神不好,临出门前还用阎迟的咖啡机给自己煮了杯咖啡。

阎迟说那是印尼原装进口的麝香猫猫屎咖啡,顾临差点没咽下去。

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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