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发生的事,大概会让这位马虎的观众大失所望。
原因无他,整个过程犹如报纸角落的四格插画,一个画面,然后又一个画面。
就这样突然地发生,然后在几次变幻画面后,流畅而迅速地终止了。
一个个子娇小的女孩出现在房间门口,外面过道白色的灯光衬托出她的身影。长柱一样的光延展到仇白的侧脸上。突如其来的光线,似乎在一瞬间激活了他身体中某种潜伏的本能。
他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
“这里有人!您好,请问您能看见我吗!请救救我!”
超越了本应保持的警戒,超越了本该紧绷运作的理智,在浑浑噩噩的孤独中,几乎被他忘却的那些惊慌、茫然和求生欲一拥而上,让仇白莽撞地大喊出声。
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甚至有些沙哑。
然后。
就像是为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做铺垫一样,一段慢镜头似的宁静不断拉长,拉长,几乎要让空气凝滞。
接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迸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一位走错了频道的观众对你的反应感到无语】
【一位喜欢猎奇的观众喜欢你的松弛感】
……啊。
不小心忘记了,他现在是个从一片漆黑中滚出来的人类脑袋。
这尖叫仿佛一个有声开关,在尖锐的尾音结束之后,一道黑影破门而入!
仇白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在心里想一句大事不妙,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便猛然刺向了他的额头。
幸好这刺过来的东西虽然顶端带刺一样尖细,但并不锐利,不至于在仇白脸上留下伤口。
但是……
“好痛!”
没忍住低叫一声,仇白像是一颗桌球一样直冲着墙面滚过去,“咚”的一声闷响!
【一位走错了频道的观众不忍地移开了视线】
他狠狠撞到了墙壁上。
一阵头晕目眩,脑袋里面仿佛在回荡着那声撞击,嗡嗡的耳鸣声响个不停。
仇白只觉得他所有感官都像是死机一样停顿了片刻,然后,一只手从后面拽住了他的辫子,将他整个人……整个头缓慢地捡了起来。
他眼含泪花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惊恐地审视着自己的小眼睛。
“这是个什么东西?!”
东西……
仇白有点难过。
骂得好难听。
__________
“我叫仇白……仇是单人旁一个九,白是白色的白。”
“我是个老师,在三中教书,教历史……呃,你们有人知道三中吗,虽然我们不是重点学校,但环境还是很不错的,之前还评上了公园学校。”
“我妹妹也在三中读书,她读高三,我……”
“停,停!”男人打断了仇白支支吾吾的叙述,“我问你是个什么东西?谁让你在这儿报户口了?”
“不好意思……”
眼下,这三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正把他团团围在餐桌上。
坚硬冰冷的玻璃桌面硌在脑后,仇白仅存的半个脖子密密麻麻地泛起一层鸡皮疙瘩。但当下情况,已经容不得他介意这点生理性的不适了。
仇白还是第一次见到说话这样急躁的人,一时手足无措……没有手足,总之是连眼珠子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转。
余光所见,相比起面前长相阴险的眯眼缝男子,后面两个年轻人倒是看上去好说话些。
走投无路的仇白只能试图向他们投去求助的目光。也算是不出意料,对方的表情一言难尽。
麻烦了……
仇白的头颅骨碌摇晃。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是1304室的房主?”
站在后面的青年鼓起莫大的勇气提问。他像个士兵一样杵着一把塑料晾衣杆,仇白认出这正是刚才把他一戳戳飞的东西。
“……是的,这里是我的家。”
不知道他的回答对这些人来说到底有什么价值,听上去这也只是查户口的一环。但听了仇白的话,面前三人却意味深长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最后,那青年颤巍巍地再次开口:“那你有什么怨念未消吗?”
“什么?”
“你还记得自己是被谁杀害的吗?你有没有什么怨念?你是不是希望我们帮你做什么?”
这就更让仇白听不懂了,他努力地跟上这男生匪夷所思的脑回路:“我没有什么怨念啊……?”
“啧,话这么多。”
小眼睛男人不耐烦地砸了把嘴,青年的声音顿时停止了。
在仇白狐疑的神色中,男人简单粗暴地下令:“别说废话了,直接说你的任务要求吧,我们赶时间。”
“?”
我还能有什么要求吗?
【一位走错了频道的观众咯咯笑个不停】
“我没太理解您的意思……”
仇白眼睛里的疑惑几乎要实体化地漫溢出来。
见他一副一无所知的神色,面前的三人看着多少有些震惊。
一阵沉默,一开始的那个女孩走上前。
“你记得自己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吗?”
“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我……”
低声重复问题的同时,仇白下意识地抬起眼睛,和女孩四目相对。
低垂的眼角,安静又带着恐惧的眼神,对上那样的目光的瞬间,仇白脑海中的混乱的思绪停顿了一下。
一个画面在他的脑海深处浮现,像是迅捷的暗流一闪而过。
仇白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也不明白。”
“一问三不知。”
小眼睛男人面色难看。
“对不起……”
【一位走错了频道的观众对你软弱的态度感到气恼】
一颗头能强硬到哪儿去啊。
【一位喜欢猎奇的观众希望能看到你强硬的头盖骨!】
喂。
“开始搜查吧,别在这东西身上浪费时间了。别忘了我们还有一扇门。”
“但这个房间只有这一个NPC啊……”
“……不太对劲,为什么这个NPC被砍了头都没死?之前从没见过这种情况。”
“哈,你问我我问谁?”
三人环绕着仇白开始窃窃私语,仿佛正讨论着一道费解的数学难题。他们说的话在仇白的脑袋里不比乱码更好理解。
什么NPC?
又是游戏术语吗?
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在状况外吗?
【一位喜欢猎奇的观众认为你作为一颗愚蠢的脑袋十分可爱】
【一位走错了频道的观众感叹前者的口味】
“难道你是觉醒的玩家吗?”
像是灵光一闪,面前的女孩突然发问。
在仇白疑惑的表情中,小眼睛男人向那姑娘投去鄙夷的神色。
“怎么可能?”
“觉醒……是什么?”
一双小眼睛瞪得仇白瑟缩了一下,看来有人很不满这样一颗头和他同时发出声音。
“你有频道吗?”女孩继续问。
“频道?”仇白一愣,“是那些观众吗?”
之前在浏览小按钮界面的时候,似乎见过这样的词汇。
他不确定地回答:“我应该有?”
【一位走错了频道的观众认为你应该更加骄傲地宣布这件事】
仇白并不清楚自己是回答了一个什么样的问题,他只知道,听到他的回答之后,面前三人俱是脸色一变。
“什么情况?!”
“是特殊属性,”女孩做出判断,“他也是玩家,应该刚刚觉醒不久。”
“不是,什么样的特殊属性能让人……这样!这玩意只有一个头啊!”
好像更加混乱了……
小眼睛男人目瞪口呆,他转过头:“你看得到面板?你的属性是什么?”
“就这样直接问啊?”拿衣杆的青年大惊失色。
“他现在不还什么都不知道吗!”
甚至,疑似大声密谋。
无可奈何,仇白老实地回答:“我不知道属性……我看到的那些界面全部是乱码。”
“乱码?”
女孩的视线焦灼地漂移,忽然,她似乎想到什么。
“是不是出bug了?”
“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会不会是这个……这位先生,他在被杀死的一瞬间觉醒了,同时唤醒了类似于‘不死’的属性?所以他虽然变成了这样,但还是被判定为‘活着’?”
空气静默了两秒。
“……还能这样?”
仇白看着三个人下巴掉到地上,心里干巴巴地焦急。
不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位走错了频道的观众觉得这样的解释差强人意】
【一位喜欢猎奇的观众赞美游戏系统的恶趣味】
青年稀里糊涂地问:“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要带走他吗?”
“怎么,他是觉醒者我们就得带他走吗?带个头回去顶个毛用啊。”
小眼睛男人毛躁地挠了挠头,表情活像是嗓子眼里卡了枚花生米。
“但是彬哥,如果真的不死一类的属性,那他岂不是……很有价值?”女孩犹豫地说,“会长之前不是说让我们发掘‘机遇’……我们是不是应该把他带回去看看……”
“之前逃跑的时候你不是很坚决吗,你现在搁我这儿表什么忠心呢?”
“不……我是想,”女孩瞟了眼桌子上的仇白,压低声音。
“彬哥,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小李了。”
男人像是被自己即将咆哮出来的句子狠狠堵了一下,他的表情顿时僵硬:“……你想说什么?”
“就算只有我们三个回去,公会也不会再接纳我们了。但是,如果我们能带一个特殊属性回去,我想,我也只是假设,说不定能将功补过……”
“预备战马上要结束了,彬哥……这样下去,我们都得死。”
“……”
不知道女孩低声凑在男人耳边说了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等他们分开后,仇白对上了男人打量的视线。
他眼睛里的神彩和之前都不一样。仇白突然有些紧张——男人此刻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是一个史无前例的大穷鬼正盯着一个闪闪发光的宝箱。
【一位走错了频道的观众好奇地观察现状】
那人表情轮番变幻,复杂得让人难以描述。最后,男人吞了吞口水。
“你……你刚才说自己叫什么来着?”
“……我叫仇白。”
“仇白啊,你是老师是吧,仇老师?”
“啊,是的。”
小眼睛男人继续打量着他,那张脸抽搐了几下,挤出一个笑容。
“仇老师,在这儿带着很难受?我看你这模样,动也动不了啊。”他笑着说,“要不你跟着我们出去吧?”
“……我吗?”
仇白着实震惊。
刚才这些人还在凶狠地瞪着他啊!
“啊对,就是你。你现在什么都不清楚,对吧?没关系没关系,我们之后可以和你解释。”
男人循循善诱道:“事情很复杂,但我们现在可以帮助你。放心,不会让你做什么的,你就安静呆着,然后听我们指令就好。”
“现在我们去完成一个任务,只要做完这件事,我们就带你出去。”
“……出去?”
“对啊,你也想出去吧?难道要永远呆在这里吗,不吃不喝,永远在这儿呆着?”
“但是……这里是我的家啊。”
“哎呀,以前是这样,现在可不见得,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一位走错了频道的观众有些心疼你】
【一位走错了频道的观众打赏了应援棒x1】
对方的话在仇白的耳里,就像谜语一样晦涩难懂。
他只能勉强理解对方的意思。
“仇老师,你还有家里人吧?现在这栋楼已经没什么人了,但是如果你出去,说不定还能和家人团聚……”
他们似乎想要带他出去。
一开始看到进入房间的女孩时,仇白也曾急切地求救。
他想出去,毫无疑问,他再也不想被关在这个漆黑的房间里了。
【一位喜欢猎奇的观众好奇你的神色变化】
但就在听到家人两个字时,仇白突然震颤了一下。
他睁大了眼,一股寒意顺着断裂的脖颈,攀上了他的后脑。
记忆的碎片倏然撞入脑海。从遮挡着他的人墙的缝隙间,在喋喋不休的男人身后,仇白看到天花板上冷白光的吊灯。
也许是那光芒太明亮,太不加装饰了,一瞬间晃了他的眼睛,眼前的景象越加模糊。
模糊得仿佛要和记忆重合。
圆形的吊灯坐落于视野中央,像是一轮苍白的太阳。
……啊,对了,他想起来了。
他见过这副画面,吊灯的光,裂开的墙皮,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嗡嗡的耳鸣,仿佛突然凝滞的空气,他的恐慌,错乱,他睁大了眼睛的茫然。
地面上不断蔓延的血泊,被无力摊开的手臂阻断。
那曾经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一天。
咚咚,咚咚。
沉闷的声音响起。
这是他的心跳声吗?
就像是什么东西敲击在木板上一样,恍惚间,仇白的耳畔遥远地传来声音。
门外的过道,声控灯突然亮起。
拿着晾衣杆的青年似乎注意到了什么,他抬起头,看向虚掩的房间门。
“怎么样,仔细考虑考虑吧。我们本来没理由带着一个累赘的,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这破地方不知道要多久才会再来人……”
“哐!”
远处传来一声近似爆破的声音,距离使它的响度大为削弱,像是隔了很多层重叠的滤纸。然而,那声音所蕴含的暴力丝毫不减。
小眼睛的男人的笑容定格。
于此同时,仇白呆滞地开口:“……不。”
他的视线上扬,看着面前的三人,叹息一样说:“你们杀了我吧。”
“……什么?”
吧嗒,吧嗒,像是鞋底沾着什么液体,粘稠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如果你们愿意帮助我的话,那就现在杀了我吧。”
仇白平静地说道。
话音刚落,一只手突然出现在玄关的门缝之间,它紧紧握住门板,白皙修长的手指因为过重的力道格外骨节分明。
【一位走错了频道的观众屏住呼吸】
吱呀——
房门缓缓打开,一个人迈开脚步,走进室内,裹挟着一身陌生的气息,浓郁,腥臭。
“——大家都在啊?”
清朗的声音响起。
客厅的空气瞬间凝固,在仇白不明所以的视线中,面前三个人如置冰窟,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而僵硬。
仇白努力转动眼珠,想要看见来者的面容。在他尽力做着无用功的时候,后者已然走入了他的视野。
那是一个红色的人。
红色的鲜艳的冲锋衣外套。
以及一脸赤红腥臭的,如同胎记一般狰狞地糊住他的五官的鲜血。
心跳在这一刻漏了一拍。
一片鲜红之下,仇白看见来人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
“在聊什么?怎么不带我一个?”
那人的眼珠缓慢移动,他的视线一寸一寸的平移,最终落到了仇白身上。
——疯子。
在和这个人目光对视的一瞬间,仇白在心里几乎无意识呢喃。
怎么会有人在满脸血的情况下,还能露出这样的笑容?
一霎那,仇白就意识到,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一定是那种在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最危险的类型。
一个无法用常识理解的,彻彻底底、丧心病狂的、无可救药的神经病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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