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老师……”
眼前的景象令仇白大为震惊。
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出现在门框之中。她的皮肤显现出暗沉的黄黑色,头发凌乱得如同一块破抹布,额头的碎发被那鸡爪子一样关节扭曲的手哆嗦着撩到耳后。
碎发之下,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球深陷在眼眶之中,挂着浓厚的眼圈,漆黑的瞳孔中写满了慌乱。
足足停顿了数秒,仇白才认出她:“秦女士?”
尽管这个女人依旧是一身熟悉的打扮,白色长袖,深蓝色长裙,蓝黄交错的丝巾缠在脖子上,把浑身上下遮挡得严严实实,但如今的她,已经与仇白记忆中那位端庄优雅的女性判若两人。
“秦女士,发生什么事了?您怎么变成这幅样子?”
仇白面色难掩惊讶,说完,他才想起这里要论变化,任谁也赶不上当下的自己。
但奇怪的是,秦瓷蓝仿佛完全没意识到眼前和自己说话的其实是邻居的人头,捧着邻居头的青年还是个面目模糊的家伙。
她神经质的目光落在每一个人身上,嘴里不断念叨:“仇老师……仇老师……来了……”
“嗯嗯仇老师来了,”冼星台将仇白的头举到自己脸前,让仇白的视线得以和女人平视,“大姐,你还清醒吗?我们仇老师进来说话行吗?”
“进来……”秦瓷蓝像是愣了愣,好一会儿才说,“进来,可以,可以。”
说着,她微微侧开身体,像没骨头的傀儡一样靠在了门框上,为一行人让出过道。
狭窄昏暗的玄关过道两侧摆满了快递纸箱,让本就不大的空间显得更加阴暗逼仄,往里看,客厅的顶灯白花花地亮着,茶几边缘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不顾其余几人的迟疑,冼星台率先毫不犹豫地迈开步伐,领着一行人走进室内。等走到客厅中央,仇白凝神一看,意外地 ,那是一个看着很普通的小女孩,穿着黄色的碎花裙子,正坐在一块垫子上,附身压在茶几上涂涂画画。
四周家居室的布置寻常普通,浅绿色的壁纸在空洞的光照中略显暗淡。唯一算得上奇怪的,恐怕就是太整洁、太空旷了,沙发上连个毛绒玩偶都没有,完全不像是个有小孩的家庭。
但仇白知道,这是秦女士一向的习惯。只要这个家还在这位端庄优雅的女士的管理下,就不可能有一处不体面的地方。
然而,现在,这位在仇白的记忆中优雅得体得仿佛是一种强迫症的秦瓷蓝女士,却旁若无人地披散着头发,任由打结的发丝在头上缠绕,衣服上也满是皱褶。
仔细嗅闻,整个房间里甚至还萦绕着一股怪异的臭气,是从厨房传来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屋子里腐烂。
对仇白脸上的狐疑似乎毫无察觉,秦瓷蓝摇摇晃晃地将一行人领到沙发,然后便呆滞地开始重复:“请坐,请坐。”
黄莹莹等人东张西望,然而过了好半晌,都没一个人敢应声动弹。最后,还是冼星台抱着仇白,把他平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率先在小女孩身边坐下后,其他人才见状效仿。
四五个人并排在并不宽敞的沙发上,不由得显得有几分拥挤。
等所有人落座,秦瓷蓝呆滞地点头:“喝水……我去烧。”
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女人像是示意他们“请自便”一样在空中画了几个圈,接着抬起脚,拖起麻秆似的身体走向厨房。
等她消失在厨房门内,青年小齐刷地转过头:“这女人什么情况?”
“好可怕,我连气都不敢喘……”
“你们进来的时候看到厨房了吗,水槽里那些是什么东西??”
“如果有热水的话,我可以洗把脸吗?干了有点痒。”
“仇先生,这个秦女士……以前不是这样吧?”
仇白把头晃得像是拨浪鼓:“完全是两个人。”
“单亲妈妈很辛苦。”冼星台感慨道。
“再辛苦也不会短时间内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吧。”仇白说。
说到单亲妈妈,一行人的目光各有所思,最后都汇聚到众人中央蹲坐着的小女孩身上。
这孩子被一群陌生人包围,却仿佛毫无知觉,甚至连眼睛都不曾抬起一下,全神贯注在自己的绘画上。
蜡笔笔尖和纸面摩擦,发出细小的“刮刮”声响。
“她身上这个是?”黄莹莹靠近仇白,低声问。
她突然注意到,这孩子虽然一眼望去毫无异常,但仔细一看,从左肩开始,就犹如有一道天然的分界线,将她的身体斜分成两半。
上半部分一片正常,肤色红润白皙,小女孩的五官安静温顺。
但在下半部分的,她的身体却像是长满了烧伤的疤一样狰狞显眼,纤细的左手覆盖在密布血管的棕红色皮肤下,指甲细长,看着诡异至极,仿佛是宗教壁画中那些魔鬼瘦长的臂爪。
“是胎记,”仇白扫了眼后,轻声解释,“虽然很不常见,但确实是这孩子天生的。”
天生的。听到这三个字,其他人略微放下心来,只是注视女孩的眼神依旧带着狐疑和戒备。
喜欢画画是好事。孩子睡得晚也没什么可稀奇的。
但是现在可是凌晨三点啊?
“小朋友,你在画什么呀?”
冼星台笑眯眯地低下头。听到他的提问,桌上的小女孩头抬也不抬,只是扑闪着眼睛瞟了他一眼:“灰色。”
看她的反应,也是对冼星台仇白二人的状态视若无睹。女孩的声音像是羽毛一样轻飘飘的,嘟囔一样,要不是仇白离得近,恐怕也没办法一次就听清楚。
“……她说什么?”黄莹莹错愕地问。
话音刚落,小女孩飞快地瞟了她一眼:“唔,紫色。”
说完,像是为了节省功夫,她抬起脑袋,直接拿笔指向坐在边上的两个男人:“你是绿色,他是黄色。”
被判黄色的小齐眨了眨眼:“这是在干什么?”
“人格测试。”冼星台答。
仇白欲捂脸无手:“显然不是……”
指点完几人,秦加加圆溜溜的眼珠子转向仇白。
盯——
小家伙的眼睛一动不动。
大眼瞪小眼了好一阵,仇白有些汗颜。
“……加加,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秦加加嘴唇嚅动,像是要说什么。但话还没说出,她先举起了手里的橙色蜡笔。
“大哥哥。”
说着,她的蜡笔可怕地朝仇白的脸靠近——
然后在近在咫尺时,被冼星台一手拦住。
【一位喜欢猎奇的观众有些失望】
【一位走错了频道的观众喜欢充满童趣的剧情,打赏了应援棒x10】
冼星台面色不改地歪过头:“这位小朋友,你想干什么?”
听到这哄小孩的语调,面无表情的秦加加显得有些无语。
她手一动,在冼星台的手背飞快地画了一只丑陋小王八:“讨厌灰色,灰色,脏兮兮。”
没想到这孩子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仇白一惊,就连冼星台都愣了一下。
他把手收回来,难得惊叹地看着手上的符号,一副发现了王八新大陆的表情。
……怎么看着还怪喜欢的?
不过想到对方是为了紧急保护自己才落得如此境地,仇白难免愧疚。
“给你添麻烦了,等下再去洗个手吧。”
冼星台放下手,冲他一笑:“算啦,也不差再脏这么一点了。”
秦加加立马一脸“如我所料”的表情,幽幽道:“讨厌灰色,不爱干净。”
“加加啊,”仇白转过视线,很无奈地看着女孩,“不能和其他哥哥这么说话,加加乖,能不能告诉哥哥,为什么你说这些哥哥姐姐有颜色呀?”
“颜色。嗯。灰色,紫色,绿色,黄色。”
小女孩好像没听懂仇白的意思,又把刚才的“判决”重复了一遍。
“不不,不是说颜色,是原因,‘为什么’,比如,为什么这个哥哥是灰色呢?”
“喂森馍?”
……令人为难,这孩子以前有这么难以交流吗?
“NPC都是这个样子的,很难和他们正常沟通。”见仇白面色僵硬,一旁的黄莹莹贴心解释,“这家人至少还愿意说话,情况已经很不错了。”
“这样啊。”仇白勉强笑了一下,“那你们就算带上我,大概也没法起什么作用了。”
“现在想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冼星台立即说。
“是是,我也不至于立刻闹着回去啦。”
估计是压根没听见几人的交谈,秦加加目不转睛,眼睛忽闪忽闪。
“大哥哥。”
“怎么了?”仇白一愣,微笑地看向她。
小女孩呆呆地注视着那笑容,她像是在打量着对方,又好像只是突然发起了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说:“大哥哥有好多颜色。”
“嗯?”
“好多,好多。”女孩重新低头,在绘画本上涂写起来,“好多颜色呀,哪个颜色才是大哥哥呢?”
“大哥哥是里面的,但也是外面的。”
留下这么一番不明所以的话后,女孩就再也不吭声了。仇白一头雾水,他刚想开头再问些什么,这时吧嗒一声,一个托盘落在茶几的玻璃桌面上。
“……水,喝水吧。”
秦瓷蓝弯下腰,把一只只盛满清水的陶瓷杯从托盘上取下,手臂像是牵线人偶般笨拙摇晃。水从杯口不断地晃荡出来,在桌子边缘汇聚成小小的水洼。
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屏息凝神地注视着这一幕。
放下所有杯子后,女人缓慢地起身,将托盘抱在怀里。
“请……请……”
她声音沙哑地念叨,抬起眼,那涣散的瞳孔扫过每个人的脸庞,仿佛是一层纱布拂过似的,甚至看得仇白脸上有几分瘙痒。
众人脸色各异,却没有一个人起身拿起水杯。
一道道目光集中在女人瘦削的身躯上,她不太适应地捋了捋碎发,把头深深地埋下去。
“秦女士……您的手烫红了,不要紧吗?”仇白微微蹙眉问。
“不……不要紧……请,请喝……”
女人的声音很虚弱,语气里却带着股执拗。
有人挑了挑眉毛。
“那要是我们不喝呢?”
浑身一个哆嗦,秦瓷蓝抬眼看了冼星台一眼,她脸色变了变。
“不行,必须喝……喝水……”女人喃喃,“喝完水,我去做饭,还得做晚饭……”
这么小声嘀咕着,她又摇摇晃晃地要往厨房走去。
拿不准这女人的意思,一旁的三人组脸色又惊又恐,见秦瓷蓝转身离开,才提心吊胆地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仇白后脑勺突然悬了空。
他愣了愣,反应一阵才意识到自己是被放到了沙发上。
疑惑地转眼看去,侧上方,冼星台目不转睛望着女人离开的方向,笑得有几分怪异。
“大姐,不用走了。”
稀拉的脚步声停止了,秦瓷蓝一顿一顿地转过头:“……嗯?”
小眼睛男人彬哥压低声音:“喂,你小子干什么???”
“我现在有点赶时间,咱们就别一个步骤一个步骤来了,直接跳到重点环节吧。”
冼星台轻笑了一声,他的眼珠闪烁着一种仇白形容不出的光芒,看向桌上埋头不语的小女孩。
“这位大姐,劳您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真正的女儿,现在到底在哪里?”
__________
……
“……你说什么?”
玄关处投下的巨大阴影笼罩着女人的半身,在那张昏暗不清的脸上,只能看见两轮雪亮的眼白。
黄莹莹瞪大了眼:“等等,情况好像不对……”
“我的女儿……?”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女人的声音瞬间打断了她,她不可置信地一遍一遍重复。
那孱弱干瘦的身体像是突然开始用力地起伏,就好像女人念出的每一个字都在带动着她的身体。她的样子本就形销骨立,凄惨得几乎悚然,再加上这无法控制的颤抖,眼前的女人俨然是个蓬头垢面、已然失了魂魄的疯子。
然而……
仇白侧眼看去,茶几上的“秦加加”仍在低头绘画。
没有恐惧,也没有惊慌,她平淡从容地保持着沉默,仿佛根本没有看见自己突然犯了癔症般的“妈妈”。
亦或者,她只是视若无睹,冷眼旁观。
冼星台站起身。
仇白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在他惊愕的表情中,一把匕首不知何时出现在冼星台右手中。
下一秒,寒光锃亮的刀刃一闪,径直刺向一旁沉默的幼女!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