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在藤园看书,绿意伺候在身边。她按捺不住,问我道:“小姐,碧情她已经表现得那么明显了,香绢香绸都看出来了。你......你真不说说她?”
我才抬起头:“哦!倒忘记了。”我说:“那你把她叫进来吧。”
碧情低着头讪着脸,进来跪下。
我道:“从前你没看上三弟的小厮,原来是因为眼界高啊!”
碧情白了脸,忙道不敢。我翻一页书:“世子人中龙凤,被人看上没什么稀奇的。有多少女孩子喜欢他我都不意外。”碧情绿意一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反问:“你喜欢世子什么?家世?模样?”
碧情摇摇头道:“世子待小姐,特别好......”
我点点头:“我想也是。”我又道:“世上女子,哪个不想觅得如意郎君,对自己关怀备至呢!日日看着世子对我情深义重,动心也是正常的。”我顿一顿:“但你没想过吗?如果世子待我好,又能喜欢你,那他将来也会移情别人。”我循循善诱:“你看到一个用情至深的男人,想的应该是找一个能这样待你的一心人,而不是把他抢过来。若能抢得来,那也无足轻重了。”
碧情和绿意都一脸惊讶,我说完了话,叫碧情还去忙她的。她便若有所思地走了。绿意一言难尽地对我道:“小姐,你真是与众不同。”
我笑:“什么同不同的,喜欢一个人的情绪,又不是自己能左右的。难为她什么?她若是能想通,自然最好,想不通就是......可惜点。”
没几天,世子又来找我,这次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我问:“出什么事了?”
世子避开人,对我说:“子明一直盯着炀王,他虽然看起来安生许多,但旧性不改......”他顿一顿,艰难道:“前儿,他府里抬出来一具尸体,扔到了乱葬岗。子明带我去看了,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
我大惊失色:“谁?”
世子递给我一条汗巾:“这是她贴身之物。”
我伸手接来细看,上面一个小小的“茵”字。“苏茵茵?!”
世子神色复杂:“你果然认得。”
我不由心下大恸:“她应该死在两年后!我以为......我以为太子被废,她能逃出生天,怎么会?”我忽然想明白了:“是了。她原无亲族可以依傍。是我,推了她一把。”
我泣不成声,世子道:“与你不相关。”他恨恨道:“是炀王的错!”
见我沉溺哀伤,不能自拔。世子轻声安慰道:“子明把她的尸身转移了出来,说,想把她好好安葬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才勉强收泪,想想道:“苏茵茵原是南方出身。路迢不能归,她曾说过,死后只想要一处清静的所在埋骨也就够了。”我对世子道:“你告诉五皇子,不必好风水,但一定要好风景的清静地段,如果能听到水声,就更好了。”
世子应了,对我说:“回头下葬,你要一起来吗?”我点点头道是自然。
世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道:“炀王真该死!”
我冷冷道:“我不想他死。”
世子惊怒:“他杀了你,你还放不下他?”
我瞥他一眼:“谁告诉你,我是他杀的?”我神色冷得可怕:“我是被周青莲,亲手勒死的。”世子闻言怔在当场。
我自嘲道:“我为了姐姐,曲意逢迎,太子对我甚是喜爱,周青莲本就不满。太子登基后,让我顶着姐姐的名,做了皇后。我又为他留下了唯一的血脉,他一死,我就是太后了......本应如此,但是周青莲依仗着周家,杀害了我。”
我没再说什么,也没去看世子。但是依然能够感受到他的满腔愤懑。
我轻声道:“这些,我没告诉过别人。”
世子微愣,慢慢把我揽在怀里。他可能不知道,他的泪,顺着我的领口流进了心间。
苏茵茵下葬那天,我和五皇子、世子一起去送她。我们给她烧了香烛冥钱,我问他们:“我能单独同她说两句话吗?”
五皇子转身离开,世子跟上前不无担忧地看了我一眼。
我跪坐在苏茵茵坟前:“茵茵,也许现在你还不认得我,我......”我不由得哽咽了一会儿:“我曾和你有过一样阴暗的一段日子。你的苦,我都清楚。”我半是安慰她,半是安慰自己:“从前,你和我说过,希望这样的日子,早点结束。我们当时都是这样想的。现在,我告诉你,你的日子,少了两年,是因为我。你会怪我吗?”我抬头,这里草木葱郁,树木参天,隐隐可闻流水潺潺,确实是个风景宜人的所在。
“你说自己终究难逃一死,姐姐说不会的。可是我当时想,熬着不比死了痛快。你说你不怕死,就怕太子死都不能让你得到安宁。”我微笑,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你真聪明,太子从来没把我们当人看。不过,终究我还是能给你你想要的安宁了。”
我仔细回想着那些难熬的日夜里,苏茵茵给我唱过的家乡小调,在她坟前哼唱起来:
梅花云,杨柳烟,雨落春江绿又蓝;
紫矿桥,青石板,氤氲小路在江南;
乌篷船,青瓦檐,阿哥陪我把家还......
幽幽歌声飘到五皇子和世子跟前。五皇子戚然与世子对视一眼,苏茵茵遍体鳞伤的样子,犹在眼前。我而今的悲伤无非都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他们都不敢深想。
我枯坐了好一会儿,直到世子来叫:“不早了,该回了。”才对苏茵茵道:“我知道你没有亲人了,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寒食清明,我会为你上柱清香,希望你在天有灵,能早日安息。”
回城之后,我还是觉得心头悒郁。我同世子说,我想去见个朋友。世子坚持跟随,我也只得由他。我们到小酒肆来找海娇奴。
可巧不是饭点,她正得闲。见我带了世子来忐忑道:“这位......是你大哥?”
我不由好笑:“我大哥戍守边关呢!”
海娇奴反嗔怪道:“你又不说,我哪知道?上次就闹个笑话,今日又重蹈覆辙。你是我命里的克星吗?”
我笑道:“你只管猜猜,我倒要看看你嘴里还能开出什么花!”
海娇奴冷笑:“你身边尽是好男人,我可猜不到!”
我见她话锋不善,忙道:“不是你叫我带世子来给你掌眼的吗?”
世子果然问:“尽是好男人?之思,你挺厉害啊?”
朋友是用来卖的,我忙道:“是她没见过世面,不过是二哥而已。”
海娇奴柳眉一挑:“没见过世面?”
世子也附和:“二哥?而已?”
我抱头:“你俩饶了我吧!我今天可哭够了。”
海娇奴忙拉我的手,细看我的眼:“我说呢!怎么今日楚楚可怜的,是不是世子欺负你了。”
我故意吸吸鼻子:“嗯!”
世子大惊:“我哪敢!”
我巧言令色:“你难道没料到今天带我去那里我会哭得很惨吗?”
世子瞠目结舌,只得认了。
海娇奴“好啊!”一声,刚要发作,我扯扯她的衣裙,可怜巴巴道:“你陪我略坐一坐吧,我......刚安葬了一个从前的朋友。”
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我是在作弄世子,叹道:“你呀。逢人且说三分话,倒肯全抛一片心。”
我怔了一下,世子也不由得多看她一眼。想不到寥寥数面,海娇奴已然是我知己。
我被看穿了,不由有些脸热。海娇奴问我:“什么朋友?怎么死的?”
世子有些尴尬难言,我倒坦然:“一个同龄的朋友,被丈夫虐待死的。”
海娇奴大怒:“有手有脚的,怎么不打回去?!”这阵仗,倒吓世子一跳。
我淡定道:“无权无势。”
海娇奴犹自愤愤:“嗨!无良父母,不管儿女死活!”
我道:“她无亲无故,是被买回去的。”世子微愣。
海娇奴奇道:“那你俩怎么认识的?”
“她......”我难得心虚了一下:“夫家与我家有点沾亲。”
海娇奴:“哼,也是个不争气的。拼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我就不信了!”
我心中默默道:我把太子拉下马了。
世子靠过来:“之思,你连朋友都这么特别啊?”
海娇奴看到,说:“别当我的面咬耳朵!我看着生气!”
我哭笑不得:“你生什么气啊?”
海娇奴瞪大双眼:“你不是知道我想找个英俊夫君的吗?你自己得了,在我面前恩爱,我看着能不生气吗?”
世子难得红了脸,我只管笑。海娇奴问我:“你二哥,定亲没?”
我艰难笑道:“定亲了,定了刑部的亲,恨不得永不分离呢!”
海娇奴怒:“少扯皮!没听说娶刑部大牢的!定是你嫌我配不上你二哥吧!”
我忙道:“怎么会?你要是给我做二嫂,我怕是梦里都能笑醒的!”
海娇奴:“那就是介意我三嫁克夫?”
我无奈:“我大哥娶的清安县主,也传了好一阵冲犯夫家的话。谁又在乎呢?县主过门后,姐姐定了五皇子,我定了世子。现在谁敢说县主冲犯夫家?旺死了还差不多。”我赶忙道:“不是这话,是我二哥,说他一门心思都在刑名上,不想娶妻。娶来也是守活寡。”
海娇奴立刻放弃了:“那我不行,我还得快活呢!要不然我还不如贴张画呢,画里什么好皮囊没有!”
我不由得红了脸,世子还附和上了:“言之有理!”被我狠狠掐了一把。
海娇奴又看到了:“你也别装模作样!我可听说了,你向来没什么规矩,光天化日也能和男子在船头拉拉扯扯的,还几次三番招惹前太子。”
世子听了若有所思,我气急败坏:“那是我二哥!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了。”
海娇奴不由得认真提醒我:“你也知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最近你的传言又翻腾起来了,空穴来风,定必有因。只怕有人又在打你的主意呢!”
我奇道:“这又是什么情况?”我和世子对视一眼,世子也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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