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绎搬回自己住处后好几天没去EXILE。
一开始,段绎在等姜飏的短信或电话,一句早安或者随意谈论天气。
但没有。
姜飏一直没联系过他。
那天段绎如往常一样下课,走出门,看见等在门口的庄新,思维有一瞬间抽离,想起很多年前等在他教室门口的段国强。
十岁的他通过父亲的神态知道了一切,十九岁的他想装作没看到的样子转身离开。
“段绎。”庄新叫住段绎。
“小绎。”段国强是这么叫他的。
“他给你留了点东西。”庄新说。
“走吧。”段国强说。
段绎低着头,看着地砖的纹理,一步一步朝他们走去,好似时光重叠。
他不喜欢自怨自艾,但此刻他觉得这命运对他来说,始终就只有接受的份,不管他怎么努力,都留不住他想留的人,而那些说爱他的人,最终也都会选择离开他。
那年春天,林悠从医院大楼一跃而下,各大媒体报道半年不休。
段国强在教室外斟酌徘徊,一开口就把事实说穿,他从没有这么叫过他,一直以来都是林悠喜欢叫他小绎。
但这一次段绎走出几步以后转身就跑,他不管庄新在后面叫他的声音,不管旁边同学诧异的眼光,冲到车旁边抓着车把开始拼命骑。
白天的EXILE一如既往地门窗紧闭,看不出和平时有什么不同,段绎站在门口给姜飏打电话——无人接听。
“可能还没醒。”段绎想。
他走到门前开始敲门,一开始是轻敲,慢慢力道加重,敲了有五分钟都还是没有回音后变成拍门,最后段绎用尽浑身力气砸门。
没有人应。
庄新在段绎身后止步。
“他和你说什么了?”段绎问,声音嘶哑。
“就寄了个快递。”庄新说。
段绎立刻转过身,“哪里寄的,寄了什么,给我看看。”
庄新拿出那份快递文件袋,“我查过了,昨天寄的,就是从EXILE寄出来的。”
段绎打开文件袋,里面只有一份文件和一张纸,他没有去看文件,直接拿出那张纸,纸上写着——小新老师,合同给段绎。珍重,再会。
不是写给他的。
段绎把快递原封不动地塞回给庄新,表情木然地站在EXILE门口。
下一秒,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又再次骑上车,这一次他骑到了小九家门口。
小九刚好出门倒垃圾回来,看见段绎喘着气拍他家门,愣在原地,“怎么了小绎?出什么事了?”
段绎回过身,抓着小九问:“姜飏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姜飏在哪儿?”
小九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姜哥怎么了?”小九问。
“你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段绎又问。
“三天前。然后他说要办点事,让我先看两天店。”小九说。
段绎放弃一般松了手,“他有说要办什么事吗?”他不抱任何希望地问了一句。
“没有。”小九说。
“发生什么事了?”小九问。
“他走了。”
“走去哪儿?”
“不知道。”
段绎回到自己的住处,麻木地给手机里的“营业中”发消息,发了一条又一条,到后天黑透了也没停。
这天EXILE没有继续营业,小九跑了几个地方找人,都没找到,怎么尝试联络也都是音讯全无。
连澳也说有快一周没见过姜飏,不知道他到底在哪儿。
段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饿,他下楼随便找了一家小吃店,也不知道点了什么,麻木地往嘴里送。
小吃店的老板娘开着电视,电视里在播报当地晚间新闻。
“据悉昨晚十时许,在平城西江打捞起一具男尸,经身份认定,死者为此前关中市一起命案的嫌疑人。该男子于半月前失踪,昨晚突然出现在平城,却已成一具尸体,这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警方还在进一步侦查当中。”
段绎听到前两句话手一抖,筷子差点飞出去,听到“关中市”三个字时他猛地抬头,脑中闪过之前姜飏手机上的陌生来电,那位自称迟睿的男人显示地址就是关中。
这只是巧合吗?
他拿出手机,翻到那天存下的联系人信息,盯着屏幕看了很久。
第二天一早,段绎背着一个包坐上了前往关中市的车,列车开了三四个小时后抵达目的地,段绎站在关中火车站门口给迟睿打电话。
迟睿电话接得很快,“喂,你好,迟睿。”
“我是段绎。”段绎说。
迟睿那里沉默了两秒,似乎是在思考他是谁。
“上次您给姜飏打电话,是我接的。”段绎怕迟睿挂电话紧接着说,“我现在在关中,我们能见一面吗?”
“你想干什么?”迟睿似乎站了起来,走到室外接听这个电话,声音里夹带着风吹过的声音。
“我们能见一面吗?”段绎又问了一遍。
“你现在在哪儿?”迟睿问。
“关中火车站门口。”段绎说。
迟睿抬手看了眼表,“我还两个小时下班。”
“我等你。”段绎马上说。
两个小时后,迟睿踩着点去卫生间换便装,同事从没见他穿过便装,看见了打趣:“迟副局这是今晚有约啊。”
迟睿没理他们,开车到火车站附近的一家火锅店,他和段绎约在那里见面。
他记得上周他和姜飏通话时提起过这个男生,当时他对姜飏说:“没想到你还会谈恋爱。”
姜飏在电话那头沉默很久才说:“我也没想到。”
“现在后悔吗?”迟睿问
“不。”姜飏毫不犹豫地说,“这几个月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段时间。”
“你可以一直开心下去。”迟睿忍不住说。
“迟警官,二十年了,”姜飏笑了,“我在等一个了结。这一次,我要岳东山拿命还。”
“姜飏,”迟睿知道姜飏早就做出决定了,从姜飏一身血逃到他家那天起,他就在等这个结果,“祝你顺利。”
“谢谢你,迟哥,以后我们就当从来没认识过。”姜飏说。
迟睿所在的派出所作为岳东山所犯命案的直接管辖单位,他在第一时间就收到了岳东山在平城被打捞上岸的消息。
他一直关注后续进展,他不知道姜飏是怎么做的,但这个案件目前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他杀,平城的警方已经基本认定是自杀和意外。
在迟睿眼里,这种认定非常轻率,毕竟如果岳东山要自杀,他何必要去平城自杀,他去平城一定是有原因的。
岳东山是去找姜飏的。这是所有知道内情的人心知肚明的事。
十年过去,当初知道那些事的人有些死了,有些忘了,有些还记得但避如蛇蝎。
就连岳东山杀死刘束雅的案卷里,都没有人提到姜飏——刘束雅唯一在世的亲人,她的儿子。
因为那个原本叫岳宁的男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岳宁死去,姜飏是无父无母的新生儿,是迟睿法律意义上的养子,是十八岁那年从关中考到平城后再也没有回来过的文科探花。
这一次,迟睿希望平城的警察办案越仓促越好,也希望那些记得的人闭好嘴巴。
段绎和迟睿隔着冒着热气的火锅对坐,迟睿遵循职业本能观察着段绎。
“看出什么了?”段绎强装镇定地问,他还从来没有被人用这么具有压迫感的眼神盯着看过。
“你很紧张,但你在努力隐藏。”迟睿说。
段绎抿了抿嘴,感觉自己在迟睿面前无处遁形。
“你找我有什么事?”迟睿问。
“我想知道姜飏在哪儿。”段绎鼓起勇气直视迟睿的眼睛说。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迟睿说,“据我所知,姜飏不会给你我的联系方式。”
“是我自己偷偷存的。”段绎用最坦荡的语气说最不坦荡的事。
他还是看着迟睿,没有退缩,“他那段时间很反常,我很担心他,你的电话在他手机上没有存联络人信息,但你们又像认识很久。我留了个心眼。还好我留了个心眼。”
“姜飏是关中人,我们会认识不奇怪。”迟睿说。
段绎拿出手机,搜出平城西江的那条新闻,放到迟睿面前。迟睿低头扫了一眼,看向段绎的眼神变得更加锋利。
“这个人半个月前从关中逃到平城,你也是半个月前给姜飏打电话,姜飏四天前失踪,这个人两天前被发现。我不相信这只是巧合。”段绎努力放缓语速,让自己听起来很有气势,这已经是他能够对迟睿拿出来的所有筹码。
但迟睿拿起桌上的茶水杯,慢慢喝了一口,“所以呢?”他说,“这也许就是一个巧合。”
段绎深呼吸,说:“我没有恶意,我只想知道他在哪儿,是不是还活着。”
“求求您,如果您不方便说他具体在哪里,只告诉我他是不是还活着也行。”
“他活着如何,死了又如何?”迟睿说,他看着段绎的眼神里已经没有审视和警惕,只有好奇,姜飏在平城竟然还有这样一段缘分。
“他活着,我就等他回来。”段绎说,“他死了,我要知道他为什么死。”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迟睿平静地看着段绎压抑愤怒的眼睛。
“有什么区别?”段绎问。
“真话是,我不知道。假话是,你就当他死了。”迟睿说。
段绎在桌下攥紧了拳头,“为什么?”他问。
“他十八岁生日是在我家过的,我给他买了个蛋糕,他说这是他第一次过生日,也会是最后一次。他的愿望是希望自己从来没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因为不会再实现了,所以他说了出来。”
“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人在哪里,是不是还活着,但他是为了一个‘了结’走的,也是为了这个‘了结’活着。所以不管这结了没了成,他都不一定会活着。”
“根据我和他的约定,我们现在已经是陌生人了。我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但是段绎,他和我说,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时间,我想他愿意给你一个答案。”
“怎么给?”段绎的声音在颤抖。
迟睿拿出纸笔,低头写字,写完以后利落地撕下来递给段绎。
“明天上午八点你去第一个地址这里拿钥匙,然后开第二个地址的门。你想在里面待多久就待多久,走的时候把钥匙还到第一个地址。注意,不要试图带任何东西走,不要和任何人谈论你看到的东西,最后,删掉你手机里我的联系方式,不要再来找我。为了姜飏。”
段绎在酒店床上翻来覆去一整晚都没睡着,他一直反复看着迟睿留下的纸条,确认它是不是还在,确认到最后他已经可以背下全部信息了。
第一行写了存放钥匙的保险柜地址和密码,第二行是一个小区名字。
这是什么意思?会有人在那里等他吗?
段绎脑子里一秒钟跑过一千条猜测,迷迷糊糊天快亮才睡着,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再次惊醒。
他胡乱收拾了一下就去了第一地址,在附近一个早餐铺坐着,一直等到八点整才进去。按照指示取出钥匙后就立刻前往第二个地址。
这是关中市比较偏远的一个旧小区,他找到对应单元楼,沿着老旧的楼梯爬上五楼,段绎拿出钥匙对准插口,却听到对门也传来开门声。
“哟。”对门老大爷推着菜篮子说,“真是见鬼了,这家多少年没来人了。”
段绎没做亏心事,但莫名有点紧张,“我来看房。”他硬扯出个笑说,“您住对门儿呢。”
“诶,有眼光,我们这小区是老了点,但都是好户型。”大爷热情地介绍,“而且你看的这房寓意好,以前住这也是个年轻孩子,高考考上平大,小区还挂横幅呢!”
“是吗。”段绎已经打开门,拧着门把的手沁出了汗,“那可真是不错。”
送走出门买菜的大爷,段绎摸索着打开房间的灯,暖黄的灯亮起,是一间小而空的房间,看得出来很久没人来过,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的味道。
一张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扇窗,这就是房间的全部陈设。
段绎打开窗,清新的空气贯进来,吹动深蓝色的窗帘。他在窗前的书桌坐下。
书桌上有用布包起来的一座小山,段绎小心解开外面的防尘布,里面是十几本垒得整整齐齐的日记本。
这就是迟睿叫他来找的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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