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ILE

姜飏在平大后街开了一家酒吧,经营了两三年,生意还算不错。

他赶着回店里帮忙,只加了段绎的微信和他说回头细聊,等他忙完再拿起手机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三点。

YI: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时间显示20时01分。

YI:。

时间显示21时20分。

YI:回头?

时间显示23时55分。

姜飏这一天真累得够呛,本来想回条消息,但还思考着呢,眼前的手机屏幕没一会儿就重影了,恍惚入睡前想着,完了,这一回头估计得回到下午三点。

这位较真的小朋友可能得炸。

姜飏是被手机震醒的。他闭着眼听了一会儿他给庄新设的蜡笔小新专属铃声,按捺了20秒的起床气才接了电话。

“喂有事说事没事挂了你最好是有事。”

“别挂别挂,有事有事!飏,你昨儿接到段绎了吗?”

“接到了。怎么了?”

姜飏有些清醒过来。

“他家里给我打电话,说他是离家出走的,什么也没带。刚我去他宿舍找,人不在,床上都是空的。吓死我了,你接到就好。”

“昨天就走了,今天才打电话?”

姜飏皱起了眉。

“可不是吗!你说你早点和我说多好,我昨天就去机场接了,今天和我说,人丢了都没处找。”

“不说了我先挂了啊大帅,有电话进来了。”

挂了庄新的电话,手机界面回到锁屏前的画面——和YI的微信聊天界面。

姜飏想起庄新说的话,还有昨晚穿了一身名牌但眼神执拗地问他知不知道哪里打工的段绎,感觉有点不是滋味。

他在聊天框里输入又删除,琢磨着怎么问比较不伤害青春期少男的自尊心。

歇业中:听说你不在宿舍?太生硬了,删除。

歇业中:在哪儿呢?太亲密了,删除。

嘶,这头怎么这么难起。

YI:?

看到段绎这时发来的消息,姜飏就仿佛看到了救星。

歇业中:不好意思,哈哈,昨晚忙晚了。

歇业中:你爹来辣.emoji

YI:职业假笑.emoji

歇业中:哈哈。

YI:哪里打工?

歇业中:你成年了吗?

YI:嗯。

歇业中:家教能做吗?

YI:不。

歇业中:怎么了?平大的学生出去做家教时薪都挺高的。

YI:没文化,怕教坏了。

歇业中:校工?这个挣得不多,但好在不受罪,还可以根据你的课程安排调整时间。

YI:不。

歇业中:怎么了?怕被同学看见不好意思?

YI:不是。我急用钱。

歇业中:那送外卖?这个比较累,但收入高。

YI:我不会骑车。

歇业中:……

歇业中撤回了一条消息。

姜飏深吸了一口气。

不会骑车怎么了,现在的年轻人,不会骑车很正常,姜飏,你不能拿你那个年代的标准衡量他们。

段绎看着聊天页面,没忍住笑,他犹豫了一下,继续打字。

YI:但我可以学。

YI:就是没有人教了。

姜飏想到一般人家的孩子都是父母手把手教的骑车,段绎不会应该是家里没教,再想到他昨天离家出走,今天家里才想起来打电话,心一软,鬼使神差就把消息发出去了。

歇业中:我教你吧。

回过神来的姜飏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你们认识有二十四小时吗你是他谁啊你就要教他骑车了!

你是太闲了吗爱心这么泛滥!

二十四岁高龄依旧分身乏术的姜飏疲惫地叹了口气。

算了,这消息横竖不能撤回,就当帮庄新带学生了,回头叫他按老规矩办。

歇业中:还有就是,各类校级国家级奖学金加一块也不少钱。

YI:好。

不怪姜飏如此反常地做起了热心学长,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看见段绎,就会想起自己来这儿读大学时的情景。

也是这样一身愤怒和执拗,就像一头孤独站在荒原的野兽。

姜飏闭上了眼睛,手摸过那道从大腿一直延伸到腰的疤。

忙完店里的杂事,姜飏去庄新那儿借车,他的自行车太旧,车把手都歪了,不敢让段绎骑。

庄新对姜飏要自行车干什么十分好奇,但不管他怎么问,姜飏就是不说。

开玩笑,说了能被他笑一辈子。

刚借到车姜飏就收到了段绎的消息。

YI:学长,你住哪栋宿舍楼?我来找你。

歇业中:后街酒吧。

段绎:……

歇业中:我现在就在学校,我来带你。

YI:我搬到后街了。

YI:就在酒吧对面。

段绎前一晚没怎么睡,翻来翻去,脑子里一会儿是一地鸡毛的过去,一会儿是茫然的未来。好不容易睡着了,做噩梦都是他风餐露宿,饿死街头。

他是被饿醒的,然后才想起来自己从下飞机开始就没吃过东西。

天还没亮,段绎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除了那个噩梦,一点都没有自己睡过一觉的实感。听着室友们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段绎觉得租房子的事也得抓紧提上日程。

他从未与别人一起住过,也需要有自己的空间弹琴写歌。

又多了一笔不小的花费。

真事儿啊段绎。

他走的时候把段国强的卡放进了段诗的衣服口袋,手里只剩一张妈妈给的卡,里面是她在世时给他存下的压岁钱,不多,毕竟只存了十年。

而且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花这笔钱。

妈妈留下的东西不多,随着时间推移,也只会越来越少,段绎一分都不想失去,想把它们都捏在手心里,就好像它们是他仅剩的,抵抗这个世界的筹码。

租房子就得用到这笔钱了。

这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段绎在心里暗暗说。他在一片晦暗中闭上了眼睛。

段绎饿得烧心,终于挨到天亮,他从昨天姜飏给他办手续的袋子里找到校园卡,在偌大的校园里转了半个小时才找到食堂,然后听见一声美妙的——

“滴,余额不足。”

是了,昨天姜飏和他说充卡事项的时候他在走神。

段绎认命般的闭了闭眼睛,他已经不会再对生活中的任何意外感到意外了。

他拿出手机,看着始终没有回应的猫咪头“歇业中”,决定还是不问了,出去找个地方随便吃点吧,刚好他看到一个租金便宜,又离学校近的房子,打算去实地看看。

段绎跟着导航从另一个更偏的校门走出去,就看见了一条狭窄拥挤的街道,开着各式各样美食店和路边摊。他从中挑了家稍微干净点的店解决了早午饭。

这条街走到快尽头的时候就开始冷寂下来,段绎看到路尽头左边是一个面积很大深灰色建筑,大概有四家小吃店拼在一起的规模,他走近了才看清它的招牌。

钢筋水泥的表面是用银色树枝样的笔画写的“EXILE 流放地”,一条黑色的粗线从这行字正中穿过,像是把错字划掉那样。

地图显示这是一家酒吧,而他的目的地就在它对面,的楼上。

这一条街都是典型的一层临街店面,二层居民住宅的设计,只有那家酒吧是个例外,它应该是打通了一二层重新装修过,看上去只有一层。

段绎联系了房东,进去大概一眼就决定要住在这里。

他喜欢那家酒吧。第一眼就喜欢。

签合同的时候房东阿姨欲言又止,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不知世事的年轻帅小伙,不知道该不该出于良心的考量提醒他一句。

“那个,小段啊,你再考虑考虑,”阿姨还是没忍心坑孩子,“这房子格局又好又干净,但我们房租比这一块别的房子都便宜不少,你知道为什么吗?”

段绎疑惑地看向她。

阿姨故作神秘地指了指对面的酒吧,一脸愁容。

“这酒吧晚上可吵了,时不时乐队表演,歌手驻唱的,弄到个十一二点。我不少租客都没住过一个月就跑了。我看你年纪小,没租过房子吧,签了合同,交了押金,中途退租的话,押金可是不退的。”

段绎笑了笑,发自内心觉得很开心,好像他生活中终于有一件称得上是“幸运”的事了,“谢谢阿姨,您放心,这房子别人住不了,我肯定能住。”

音乐的吵闹从来只会让他觉得踏实,而不是烦躁。

段绎搬好东西,买好生活用品,收拾好屋子,时间已经临近傍晚,他联系姜飏的时候,刚下楼,就站在EXILE对面。

姜飏说他住在后街酒吧,后街应该就是这条街,酒吧也只有这一家酒吧,也就是说……

“你还有钱租房子呢,预备外卖小哥。”

姜飏踩着自行车就出现在了段绎的视线里,他一只手扶车把,长腿在台阶上稳稳一蹬,车正好停在段绎眼前。

段绎有点没回过神。

姜飏另一只手里拎着大袋小袋的东西,看见段绎就把东西都扔给了他。

“吃饭了吗?没吃一起吃点。”

“这条街上虽然吃的多,但味道都一般,好吃的都在隔壁那条小街,你住这儿真是太巧了,下回我带你去逛。”姜飏说。

段绎接住掉落的袋子,刚买的食物有些烫手,看着姜飏放松笑起来时一闪而过的梨涡,他迅速移开了眼睛。

秋天了怎么还那么热,全球变暖就是耽误事。

“学长。”

“诶?别这么叫,你直接叫我名就行,姜飏。”

“哦。你住酒吧里?”

段绎看着姜飏熟门熟路地去开酒吧的门。

“对啊,你也进来吧,一起吃点,一会儿我们从另一条路走。”

“你在这儿工作?”段绎边走边问。

“是,这是我的酒吧。”

姜飏带段绎走过依旧淹没在一片黑暗的酒吧区,打开一扇门,来到他的生活区。不大,就一室一卫,但整洁明亮,看起来很舒服。

“我还真以为你是我学长。”

“别怀疑,我确实是你学长,你没叫亏。但我早毕业了,而且我和庄新不一样,我不是你们学院的。”

“那你是什么学院的?”

姜飏笑笑,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问题?睡了一觉像多长了八百张嘴。”

段绎一下子不想说话了。

姜飏这儿平时也没人来,什么东西都只有一份,一双拖鞋,一把椅子,甚至连筷子都只有一双。

他把拖鞋和椅子给了段绎,把桌子挪到床边,自己赤着脚坐上了床。

“吃吧。”他把筷子递给段绎,给自己拿了个勺子。

“我用一次性的就行。”段绎没接那双筷子。

“一次性的扎手,这筷子我买了就没用过,干净的。”姜飏直接把筷子放进了段绎手里。

俩人终于安静吃了会儿东西。确实挺好吃的,比段绎中午吃的好吃。

“我大一转专业到中文系去了。”说完他立马拿手指虚点了一下段绎。

“别问为什么,还没完了。”

段绎沉默了十秒后。

“为什么?”

他这次倒是真的好奇,筷子也不动了,认真看着姜飏。

姜飏看着那双干净漆黑的眼睛,久违地感觉到了无奈。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的口。

“因为有很多事情想不通,”他是第一次和别人这事,就连庄新也没说过,回忆起那段时间的事,姜飏不自觉放缓了语调,听起来让人莫名难过,“觉得学商帮不了我,就去学文了。”

段绎闻言点了点头,“那你后来想通了吗?”他想问。但他最终没有问。

“我们一会儿怎么走?” 段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

“什么怎么走?”姜飏没反应过来。

“学车。”

“骑车走啊。”

“你骑车,我呢?”

“你坐后面呗。”

“自行车现在不能带人。”

姜飏给了段绎一个无语的眼神。“公安局怎么没给你发奖状,好学生?”

“而且你这车也没后座。”

“没有吗?不应该啊。哦,好像还真没有。”

段绎也非常无语。“医院怎么没给你配副眼镜,好市民?”

被十八岁小孩反将一军的姜飏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谁让他是个成熟的大人呢。

“那你说怎么去?”

“你有电瓶车吗,或者摩托车?”

“有辆摩托。”

“你骑摩托,我坐后座,然后自行车放咱俩中间。”

姜飏在脑中处理了一下段绎这句话的信息量,自动生成了一副生动形象的画面,能让他在方圆二十里颜面尽失。

“不行,万万不行。”

“那这样——”

姜飏看着段绎熠熠闪光的眼睛,心里咯噔了一下,赶在段绎开金口之前做了决定。

“这样,我骑过去,你打车过去,钱我出。就这么决定了,快吃饭,一会儿天黑了。”

没有听到段绎再提出异议,姜飏松了口气,也没人再记着刚刚聊到一半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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