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发现他姜哥最近有点反常。
其一,他每天都会在店里待很久,几乎从开门待到闭店,都不中途偷溜着去他自己房间里呼吸新鲜空气。
其二,他和顾客的交流非常频繁,而且经常主动关心顾客。
其三,他往两年没改过的菜单上加了几个新品,全都是不含酒精的饮品,取的还都是“冰蓝醉影”、“融雪粉荔”这样的名字,吸引了不少女生来店里。
综上所述,小九欣慰地得出结论——他姜哥一定是铁树开花,谈恋爱了。
他把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分享给了姜哥那个天天来店里的帅气弟弟。
一般都秒回他消息的弟弟这次过了好几个小时才回。
-我知道了。
小九看了好几遍这条消息,没有语气词,没有哈哈哈,没有表情包,还一点都不八卦,反常,很反常。
而且迟钝如他,也品出了一点失落的情绪。
小九觑了眼旁边一边和美女顾客聊天一边时不时望向店门口的姜哥,决定替他安慰一下弟弟。
九九归一:没事滴,小绎还年轻,以后肯定会有女朋友哒~
九九归一:兔子啃萝卜.emoji
九九归一:而且姜哥今天好像被女朋友鸽了,太惨啦哈哈哈额哈哈!
九九归一:你今天怎么还没来呀,姜哥下午说今天可以给你喝酒啦,快来呀~
段绎眼不见为净,直接关了机。
姜飏身边没有别的朋友,他见过的,除了庄新,就是小九。
他们天天在一起,小九说的应该是真的,要么亲眼看到,要么就是姜飏亲口和他说的。
段绎想过一千种情况,但没想过这种。
他收到小九消息的时候正在夕林路写歌,计划等太阳落山了就去EXILE,但小九一条消息直接让他愣在了原地。
恋爱了?和谁?男孩,还是女孩?
段绎不是没想过姜飏有可能是个直男,但从庄新的反应来看,姜飏应该不是,至少不应该,是铁直。
而且姜飏最近除了他也没认识新的朋友啊。
那就是他过去就认识的人,破镜重圆?青梅竹马?竹马竹马?
感情的事,还是得讲究个先来后到。
段绎刚刚燃起来没两天的信心,顿时就被泼灭了。
从小到大,他在爱情上积累的经验值几乎为零,从来没遇到过心动的人,更没心思琢磨这些事,因此遇见姜飏以后的所有感情对他来说都很新奇。
开学那天第一眼看到就不自觉朝他走了过去,走进了才看清是商学院的报到处。
刚见面就忍不住想拿话怼他,看他面露无奈的样子,那是他那天最开心的时候。
而频繁麻烦一个刚认识的人,主动向他提起自己不会骑车,这些都是段绎以前不能想象自己会做的事。
但他都做了。
当时他也没感觉,就当是经历重创以后诞生了新的自我。
又或者是生活突然间天翻地覆,他应激之下把很多感受隔绝在外,本能不想去感觉太多。
直到那天在夕林路。
在他躺在地上剧烈喘息的那两分钟里,每一种感受都变得格外清晰,段绎知道,这颗此时猛烈撞击肺腑的心脏,并不只是因为剧烈运动而跳。
这就是喜欢吗?
它发生得毫无预兆又没有缘由。
一个陌生人,突然间就填满了他目之所及的所有黑夜与白昼,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毫无道理地又带给他希望。
让他重又开始期待明天。
但段绎最初对这份感情的期望就仅此而已。
明白自己的感情后,段绎就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行为,不再给姜飏发消息,也不怎么去他的酒吧,路上碰到了打个招呼也守着邻居该有的界限。
因为他知道,姜飏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帮他,总归不会是和他一样的原因,人家好心好意,自己这算什么。
但他躲开了,姜飏又自己出现了。
段绎想,如果姜飏知道自己那天在医院里看见他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他会不会转身就走,会不会根本不会来。
但现实没有验证如果的机会,他来了,我就不会放他走。
段绎看着那个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把手覆到那双攥得很紧的手上时,心里想的大概就是这些。
不过,事已至此,他想得再清楚,也没用了。
段绎骑着车回到住所的时候已经十点了,一般这个点他已经在里面坐了两个钟。
他看着EXILE在夜晚也不太亮的招牌,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进去。
别进了吧,看见了心里多难受。
进去看看吧,每天都去,突然不去了也很奇怪。
别去了,去了又要忍不住。
去看看吧,就当告个别。
腿比脑子认路,段绎到底还是进去了。
一进去他就看到了姜飏,或者说,他一进去,姜飏就看了过来,就像是在等什么人,门每次打开都会第一时间回头看。
段绎避免了和他的眼神对视,怕看见太直接的失落。
姜飏诧异地挑了挑眉。
段绎像往常一样走到吧台边,但没坐平时坐的视野极佳的位置,而是坐在了最角落。
小九拿着段绎的单走到姜飏旁边。
“他点了威士忌酸。”小九说。
姜飏皱了眉。
“给他吧,可能遇上事了。”姜飏说,“做好了一会儿我拿过去。”
段绎看见一杯盖着白色奶盖的浅黄色液体放到了自己眼前,看起来又像是某种毫无酒精含量的特制低龄饮品。他端起来就一饮而尽。
姜飏完全没预料到他的行为,根本来不及阻止,震惊得眼睛都瞪大了。
“段绎!”姜飏见段绎脸一下就白了,瞬间急了,“吐出来!”
段绎被入口的柠檬酸眯了眼,随后反上来的威士忌酒从胃直接两秒烧到了头顶,他在那一瞬间就有想吐的冲动。
但他今天没吃晚饭,整个胃像被丢进滚轮洗衣机里转了两圈,然后什么也没倒出来。
段绎撑着台面缓了好一阵,晕劲才终于过去了点,他冲姜飏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稳住,不能失态。段绎对自己说。
姜飏看段绎好像是缓过劲了,也松了口气。
“你到底怎么了?这酒是这么喝的吗?”姜飏说,语气带了点急。
段绎的语言系统还未恢复,只能继续冲姜飏摇摇头。
“又不能说?”姜飏问。
段绎只能继续摇头。确实不能说。
姜飏难得感觉到了烦躁。
“那我送你回去。”他说。
段绎还是摇头。你现在有对象了不方便。
姜飏觉得自己常年满分的情绪管理快要管不了了,段绎是专门来克他的吧。
“回去,或者,说,怎么了。”姜飏紧盯着段绎,不再是平时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段绎第一次在姜飏脸上读到这样鲜明的情绪,觉得很特别,下意识就在脑子里记下来今天要在笔记本上记录的内容。
11月21日,生气的时候喜欢皱眉,有点凶,但也很帅。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不需要再继续写下去了。他失恋了。
姜飏问他怎么了,姜飏还问他怎么了,他能怎么了,他失恋了啊。
还要他说,他能说什么啊,要怎么说啊。
段绎眨了两下眼睛,两颗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
稳不住了,随便吧,爱谁谁。
他又眨了两下眼睛,两三滴豆大的泪珠接连淌下来。
姜飏愣住了。
段绎低下头,站起身就想走,但他一站起来,眼前一阵发晕,连带着腿也软,脚往哪儿踩都不知道。
慌乱间他踩上了吧台椅的轮子,整个人失去平衡向一边倒去。
他感觉自己第一时间被身边人扶住了,免于当众摔倒的厄运,就在他站稳了想自己继续走的时候,那双扶住他的手没有松开,而是把扶的动作变成了抱,把段绎一阵阵犯晕的脑袋摁进了自己的颈窝。
段绎感觉姜飏很轻地叹了口气,他没真的听见,但通过他们此时相贴的身体,他好像随着胸膛的轻震听到了那声叹气声。
“乖,不哭,”姜飏安抚地顺了顺段绎的脊背,“没事的,我们好好说。”
段绎感觉着姜飏隔着布料传过来的体温,还有他不轻不重顺着他背的手掌,绷了一天的劲在此刻松了下来,就像一只炸毛的刺猬终于到了安全的世界,翻出雪白柔软的肚皮。
他突然觉得自己没什么可别扭的,也什么都不想再想。
段绎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他又顺了两口气,才勉强找回一点声音。好在听他说话的人就在身边,他的耳朵此刻就在自己的唇边。
“姜飏,我喜欢你。”段绎说,嗓子哑得听不出调,但姜飏听清楚了。
“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就是告诉你一声。”段绎笑了笑。“不会插足你现在的情感关系。”
姜飏觉得自己可能其实没听清楚,要不然他怎么根本听不懂段绎这句话在说什么。
“什么情感关系?”姜飏问。
耳边许久没有回音,姜飏侧头看了眼,段绎已经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姜飏有点想笑。
每次自己说完就晕,真是根本不管醒着的人死活。
段绎刚刚一开口,姜飏后颈连着头皮都麻了,差点没条件反射把人推开。
等他听清段绎说了什么,就忘记了动作。
他不傻,不是看不懂段绎每次望过来的眼神。只是有一点逃避,不想知道自己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心里又有什么渴望。
但没想过段绎会直接开口。
姜飏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认命地架起段绎,把人搬进了自己房间。
工作日这个点酒吧里只有零星几个客人,没人注意到他们在角落的动静,只当是姜飏又在处理醉鬼。
只有小九在吧台旁观全程,此刻内心难以平静。
所以姜哥谈恋爱了,对象是他弟!?
那岂不是下回得叫嫂!?
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传递虚假情报搅乱阵局,他姜哥和他嫂明天可能都会宰了他。
这一杯威士忌酸闷下去,段绎扎扎实实地难受了一夜,清醒不过来,也睡不安稳,闭着眼睛也感觉天旋地转。
胃难受得不行,几次想吐但吐不出来,浑身发虚汗。
他感觉有人一直在旁边,时不时拿毛巾擦擦他的脸和脖子,偶尔轻轻摸一下他的额头。
后半夜的时候,段绎终于扒着洗手台吐了点水出来,他听见旁边扶着的人叹了口气,“以后不吃饭就不要喝酒了,有你难受的。”
姜飏又喂段绎喝了点蜂蜜水,把人放到床上以后重新坐进旁边的沙发里。
这张沙发段绎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是姜飏最近才买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要往房间里放沙发。
可能就是怕这种情况吧。
椅子睡不了人,他也不能一直睡外面。
姜飏这夜没打算睡,段绎需要照顾,而他本来也不可能睡得着。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照顾过醉鬼了,姜飏突然想到。
有多久了?六年,还是七年。他也记不清了。
曾经每天都要做的事,恐惧做、厌恶做又不得不做的事,如今成了他自己甘愿要做的事。
看着现在躺在他床上的人,想起他以前逃不脱的鬼,姜飏反常地没有因为回忆而本能地感到惊惧和恶心,反而有点想笑。
可能是因为段绎和那个人实在太不一样了,令他清晰地意识到,过去的早就已经过去。
也许也是时候,朝前走一步了,对吧。
现在又有谁能阻止他呢?
等段绎睡熟后,姜飏去浴室洗了个澡,流水冲过他结实劲瘦的腰腹与背肌,在无数疤痕里生长出支流,最刺目的是一条从右侧肋骨笔直往下延伸到大腿的疤,穿过胯骨中间薄而血管密布的皮肉。
伤口早已愈合,曾经从那里流不断的血液,如今依旧在他的身体里流淌,他从未想逃避自己的过去,从未在夏天遮掩过伤疤,从未打算在他人问起时扯谎敷衍,但他也不愿再提起。
“我真的还能给你你想要的东西吗?”姜飏不知在问谁。
他蜷缩进不大的沙发,把没地方放的腿折到胸前,无数没有答案的问题在他的脑中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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