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被浸透,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一道惨白的闪电撕开天幕,闷雷碾过楼宇,司机云敞一脚刹车,惯性使然,展北泽往前倾了倾身。
驾驶位的云敞慌忙道:“展总,前面有人。”
雨水砸在柏油路上,正前方灰蒙蒙的。
撑着脑袋打瞌睡的展北泽睁开眼,面露不悦,云敞早就吓得不知所措,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撞到了人。
“没事。”凭借直觉,展北泽确定无事发生。
碰瓷都敢碰到自己身上来了,心情本身就不好,偏偏中途碰到不知死活的东西,他抬抬眸,敛了敛一身锋芒,展北泽悠悠看了过去。
也算对方运气好,他没有投入过多注意力,老头子大寿,展北泽没打算把时间耽误到一个碰瓷的人身上,打眼用锐目瞟去,脸上挂着不耐,张口说道:“给他点钱,把人打发走。”
云敞没听进去他说话似的,一动不动,半晌后才战战兢兢抹了一把冷汗,说道:“展总,他好像、把您的车标掰下来了。”
原有的困意瞬间荡然无存,展北泽皱皱眉,掏出雨伞开门下车。
天气不好,雨没停,脚一沾地,裤腿就被溅到了小水滴,他往前走了几步,驾驶位上的云敞抓着伞赶紧下车跟着展北泽的脚步走。
地上躺着的人正捏着他的车标,无辜的眼睛,皮肤白到发亮,在雨水浸泡下白里透红,长得相当帅。
身边一堆好看的人,展北泽早就审美疲劳了,却在看到掰他车标的神经病的瞬间挤开了瞳仁盯着看了两三秒。
点了烟吹出一口雾气,展北泽撇撇嘴掐灭了烟,看着有点眼熟的人说话:“力气还挺大。”
能把车标给他掰下来。
云敞心里暗想,居然没有生气。
平时车库里有的是车,今天又偏偏是老爷子过生日,换做其他车展北泽也就既往不咎了,不长眼的好赖没赖把他爱车毁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半蹲在地上,展北泽桀骜不屑地看着抓着车标没有半分惧意看着自己的人,眼睛里是一团簇起的火,展北泽打量完,直起身子,视线往下看去,轻蔑地开口:“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当然知道,被你撞了。”地上的神经病站起来胡搅蛮缠,沾水后头发乱糟糟的,没有狼狈样儿,反而增添了一股诡异的美感,“你这车质量不过关,我没用力。”
捏着车标的手无处遁形,对方忙忙碌碌不知道往哪儿放,半晌后张口,态度张狂:“倒是你,我不管,你的司机撞了我,就得赔钱。”
展北泽斜了他一眼,冷淡地跟云敞说道:“你先去寿宴。”
云敞得令后迟疑地说:“展总……这……老爷子让我一定要把您带回去。”
“云敞,我叫不动你了是吧?”
铁了心不走,云敞低下头,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滋味并不舒服,展北泽心有怒气,却也还是默许了他跟着。
地上的人看自己被当成透明人,心有不甘:“喂,能不能管管我的!”
吵得耳朵疼,展北泽捂了捂耳朵,垂下去的视线狠厉果决:“我给你一分钟,马上从我的视线里滚出去。”
云敞的开车技术展北泽心里有数,碰到天气不好的情况,小心得跟乌龟跑步似的,绝对不可能犯撞到人这种低级错误,眼前人一看就是来碰瓷的。
“行,那就跟我去警察局,该怎么赔就怎么赔。”眼神阴鸷,展北泽覆身倾去,一把拽起了地上的人,衣领勒住了脖子,边兴涥喘不过气来,仰头轻咳两声。
听到咳嗽声,展北泽松手,冷语淋漓,嫌弃地拍拍手掌,拽开车门,不留情面就把人塞了进去。
没有想听对方说话的**,径直忽略掉边兴涥,他吩咐云敞:“拐个弯,把他扔警察局去。”
“好的展总。”
车刚动,展北泽的手臂就让人拽紧了,车内亮着灯,他厌恶的视线转移滚去,自动扫描在拽在自己身上的手,眼睛定定看着边兴涥:“撒手。”
“你来真的啊?”边兴涥嘻皮,油嘴滑舌地卖惨,碰瓷这招他行的就是铤而走险,展北泽这个人他简单了解过,出了名的嘴硬心软。
以前出现过在外工作被人打上门说怀上他的孩子的事,层出不穷,目的破败后,他也没有为难别人,嫌浪费时间,全给抛之脑后了。
边兴涥糊弄的话顺嘴就来,说了个凄惨身世。
“展先生对不起。”脆生生的认错声,亮堂的车内,旁边坐着一张诱人犯罪的脸,帅得不真实。
展北泽看惯了长得好看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在看清楚边兴涥的瞬间走了片刻的神,他平生就喜欢好看的东西。
耐心虽然多了一分,却也还不足以消灭内心当下的偏见和厌恶。
“展先生?”
边兴涥话刚说完,展北泽就敏锐疑心启唇,被害妄想症犯了似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姓展?”
有的是人在刻意靠近自己,从祁尔白那件事过去后,展北泽对故意靠近自己的人提不起来半点兴趣,厌弃恶心从脚底跃到头顶,突破了天灵盖。
“你别多想,我不认识你。”边兴涥看出来他心里什么想法,快速地反应过来,忙不迭说道,“因为司机大哥叫你展总,我的听力还挺好的,别人一叫我我就听到了。”
内涵自己?展北泽一点想跟他说话的**都没有。
车开到半道,边兴涥发现还真是往警察局去的,立刻变脸抱着展北泽的手臂服软:“哥,你放我一马呗,我真错了,我实在没办法了。”
横了他一眼,展北泽像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脏东西:“我最讨厌满嘴都是谎言的人。”
“我真没骗你。”边兴涥伸出三指向天发誓。
车窗外瓢泼大雨没给一点面子,展北泽冷嗤嗤看着他,也不说话,把边兴涥整得有些紧张:“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你放我一马,我以后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的。”
“少跟我嬉皮笑脸。”展北泽捏住他的下巴打量,眉清目秀干干净净的一个人,偏偏长了一颗肮脏的心。
碰瓷碰到自己身上来的人,他自然不会放过。
边兴涥往后退,后脑勺杵在车窗上,灿烂一笑后看他无动于衷,眨巴着眼睛,眼珠子的清泪就滑了下来。
天生的演员。
让人讨厌。
展北泽避他锋芒,厌弃地甩开了边兴涥的下巴,冷淡疏离,好像车里多放的人是个什么不吉利的东西。
“展先生,我错了。”边兴涥一改刚才碰瓷时候在展北泽眼里市井小人的嘴脸,长得太好看,让人说不出重话,态度都变诚恳了,“我没想给你添麻烦的,我妹妹为了渣男自尽了,跟他打官司需要很多钱……”
“停车。”边兴涥话没说完就被展北泽叫停了,深邃的视线鲠在他演技并不精湛的脸上,“下去。”
“什么?”边兴涥看着他,眼睛咕噜转动,手上还抓着展北泽的车标,让他一团无名火。
“听不懂吗?”展北泽无情地说,“你妹妹的死跟我没关系,修理费不用你赔了,滚吧。”
体贴地给他打开车门,展北泽摊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边兴涥背过身,脸色变成了酱紫色,黑得难看,巨大的恨意让他理智全无。
没关系吗?
他想,是心虚了吧。
车门合上后,展北泽陷入沉默,已经够惨了,他没有必要再去横插一脚,一个车标而已,对他来说就是毛毛雨,轻飘飘就能飞走。
“展总?真不让他……”云敞瞟一眼展北泽不悦的脸,说话声戛然而止了。
“走吧。”展北泽扶额,“把人逼到绝路上对我没有好处。”
他总归是心软的。
宴会上觥筹交错,酒杯早早碰到了一起,各大媒体守在外面,从侍者手上拿过一杯香槟,展北泽摇晃着杯中液体,得体地上前,一改方才的阴鸷,眉目舒缓,眼睛里带着商人特有的精锐跟人打招呼。
正在跟人寒暄的老爷子看到他后招招手:“小泽,过来。”
顺着展德荣的视线走去,展北泽喝了不少,公司大大小小的事他已经手拿把掐,却还是会碰到很多他爷爷带来的陌生人脉。
喝了不少,展北泽趁着等蛋糕的时间抽空去洗手间想洗把脸。
酒店过道里人来人往,老爷子的寿宴办得轰轰烈烈,路上碰到的人非富即贵,嘉柳城这个地方,展家呼风唤雨,展北泽是媒体宠儿,有最帅富三代的称呼,颜值堪比娱乐圈顶级明星。
路上碰到打招呼的,他点点头,终于在名利场的簇拥结束后走进了洗手间,凉水扑到脸上,身上本就不浓的酒味好像也跟着消失了。
楼下宴会进入重点,蛋糕推上正中央,气氛正热闹,换季后展北泽一直不太舒服,喝点酒更是加深了头痛,他缓了一会儿后,迈腿原路返回。
长辈的酒该敬的都敬了,展德荣正在跟朋友说话,他也不蹚浑水,站到一边观摩着虚伪的人群,总觉得下一秒会冲出来一个刻意靠近跟自己搭讪的人。
当年的情况层出不穷,唯一不变的就是他不会再吃第二次苦头了。
退无可退,展北泽还是被圈子里一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端起酒杯敬了一杯,平时就看不上这个人,展北泽别开脑袋装透明人。
“北泽,这就不合适了吧,跟我喝一杯酒不是什么难事吧。”叶文华挑起争端开口说道,“还是说,你还惦记着当年那点事?别那么小气嘛,就只是个游……”戏。
五指握成拳,展北泽脸色变得难看,正准备略过这个恶心的人,旁边的酒杯就让人端起来,叶文华的声音被打断:“我替他敬您一杯。”
一饮而尽,顺着干脆利落的动作看去,展北泽看到了那个碰瓷自己的人。
一股无名火,不知道从哪儿跳出来的边兴涥让他觉得莫名其妙,展北泽转头就走。
他在门口抽根烟的功夫,叶文华像跟屁虫似的追了出来,把手上的酒杯递给侍者,出了宴会厅就变出另一副面孔:“展北泽,吃瘪的味道不好受吧。”
一眼认出了他的车,叶文华呦呵了一声:“这不是你那辆爱车吗?又受伤了?”
车是展北泽十八岁生日那天他哥安排的生日礼物,展南沼去世后,从不把身外之物当回事的展北泽有了牵挂,这是礼物,也是遗物。
被叶文华激怒后,展北泽有点后悔了,他刚刚真应该把碰瓷那家伙抓起来。
比起边兴涥,展北泽更讨厌站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昂的叶文华,多看一眼他都恶心得想吐。
“北泽,怎么还不理人呢?”叶文华笑了笑,“刚才那小子喜欢你吧?嗷,为了防止你多想,我得澄清一下,我跟他可不认识。”
毕竟是熟人,又有过节,叶文华太知道往哪儿打最能让展北泽失控了,看他握紧的五指,还真怕自己被打,下完战贴就溜走了。
展北泽吹会儿风,另一只手上的烟被人劫走了。
不做任何遮掩,对方把烟塞进嘴里猛吸了一口,被呛得狂咳嗽:“少抽点烟。”
肩膀让边兴涥拍了一下,展北泽白了他一眼,踱步离开了。
他们很熟吗?跟他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纯粹就是个疯子神经病。
宴会结束后,展德荣先回老宅了,展北泽将就着在酒店对付一晚上,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光喝酒了,没吃什么东西,大半夜他睡不着,叫了个外卖。
门开后,展北泽随便对付一口的心思全没了。
他拧眉:“为什么跟踪我?”
“我没跟踪你。”边兴涥说,“我真是送外卖的。”
一身名牌,哪儿有个送外卖的样子,展北泽压根不信他的话:“穿成这样?”
“你对送外卖的有什么误解吗?”边兴涥说道,“我也能对自己好一点不是?”
展北泽没什么动静,边兴涥伸手,抖了抖手上的东西:“挺重的,你接一下呗,我还忙着跑下一单呢。”
他歪着脑袋往屋里看,憨憨地笑起来,跟个傻子似的挠头,说道:“就你一个人啊?”
砰的一声。
把边兴涥当神经病,展北泽无情地关上了门。
今天不是个好日子,连续碰到三次,展北泽有理由怀疑,又有人准备对自己进行仙人跳了,只是比那个谁要用心一点。
边兴涥没走,守在外面等,他没给展北泽拿筷子,笃定对方一定会开门看看他走远了没有。
这要是外人边兴涥还真没辙,展北泽他特地打听过,常年都是点外卖,独居,没有保姆,家里估计找不出一根筷子。
也只是做个假设,边兴涥的猜测还是对了大半,门打开了。
视线烙在一起,边兴涥皓齿明眸,笑得灿烂,张口就把自己的小心思吐出来了:“我就知道你会出来见我。”
展北泽看着他就莫名来气,手上抓着他外卖的筷子,躲在地上跟只张着牙想吓唬人的猫似的看他,话不说一句,手上小动作倒是没停。
长睫煽动跟蝴蝶翅膀似的,那是一双好看得像无底洞,能不动声色把人吸进去的眼睛,展北泽伸手,指节勾动,示意他把筷子给自己。
从地上站起来,边兴涥往屋里看,随口一说:“那么大的房子,你都不买个餐具的吗?”
“偷别人东西是什么很光荣的事?”展北泽伸手专打笑脸人。
“怎么能用偷来说呢,多不光荣。”边兴涥挑挑眉,把筷子递给他,假模假样关心一句,“外卖不干净,找个保姆花不了多少钱的。”
跟展北泽说完话,边兴涥从他跟前离开。
一瘸一拐地拖着腿的模样,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展北泽没进屋,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对他来说个子不高,一米八左右,比例倒是好得出奇。
大长腿,很漂亮的腿,好看得有些少见,肉感与骨感并存,诡异得就像这个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一样。
腿好看,可惜了是个瘸子
展北泽刚要进门,脚步停住了。
不对,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是个正常人,腿能走能跑。
也就是说他受伤了。
“等会儿。”展北泽把门开到最大,腾出位置来,“进来。”
果然让边兴涥又猜对了,今天的伤受得不亏,至少人面兽心的王八蛋展北泽对他心软了。
平时闲下来,展北泽就喜欢玩点极限运动,受伤在所难免,房子太大,家里的东西却不完整,唯一不缺的就是各种各样跌打损伤的药了。
“自己涂。”展北泽把药箱推到边兴涥面前,拿起手机准备把他的医生叫过来。
“不用。”边兴涥说,“我没事的。”
脚腕上的划痕在皙白的皮肤上留下了醒目的红,钻心刺骨的疼,药往上喷,疼痛感剧烈得像张开大口的鲸鱼把他吞没。
医生还是让展北泽叫来了,人一到,他把手插兜里,大步流星上楼,只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仪态端正,就连后脑勺都写满了帅字。
干的是好事,展北泽的口气却并不好:“弄好了就滚出去。”
展家的太子爷在嘉柳城出了名的难搞,平时做过不少慈善,出手阔绰,又不爱在风月场所流连,跟同阶层的人完全两模两样,导致不少人觉得他好相处,想方设法爬他的床,目的失败被他报复后,全老实了。
别说女伴,他身边就连个人影子都看到,还有人猜测,展北泽有男科问题。
外界流言蜚语不重要,展北泽自认,他没有各大报社罗列的红稿那么好的人设,他骨子里也有劣根性,只是旁人还不够资格让他爆发。
礼貌只是一种素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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