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第十六章

半坡村

陈氏呆愣的坐在堂屋,二丫抱着陈氏的腿抽抽嗒嗒,哭肿的两只眼睛望着自家娘亲,端着一盆凉水从灶房走出来的李婶儿看见幼小的二丫一阵不忍,一边走一边说:“妹子,二丫头还这么小呢,你不吃不喝,这孩子就得跟着遭殃。”

闻言,陈氏这才转动眼眸,看见女儿二丫,立时一把抱住二丫崩溃大哭。

这一举动,惹得李婶儿惊呼:“哎呦喂,妹子,你这手还想不想要了!”

说着,李婶儿蹭的放下手里的盆,迅速将陈氏的手从二丫身上拿开,却仍旧是晚了一步。

原就被木炭烫伤略显红肿焦黑的手背,现在竟然因为沾上衣服,外皮被撕扯,顿时有些血肉模糊之状,看着叫人心惊。

“妹子啊!你这是何苦啊?琮安那是去享福的!”李婶儿长叹一声,不忍心的劝说。

徐家今日回半坡村开宗祠自然是瞒不住半坡村里的人,得知陈氏竟把徐琮安过继给旁人当儿子,村里的人自是闲言碎语不断,无非就是说家里没个男人不行,寡妇心狠之类的,若是徐仲仁在世,哪里会将自己的独子过继给别人,那不是要了命根子吗?香火传承都没有了,等同绝后!

后又说,没了爹过继也好,徐琮安自此就从农家子成为大少爷了,锦衣玉食不在话下,那可是淇县徐家嫡系,使不完的金银财宝!

还有那起子长舌的又猜测陈氏这般行事,恐怕是想甩了儿子这个包袱,好早日改嫁,毕竟只剩个闺女,也不算得太碍事。

这桩事儿太热闹,闲来无事的半坡村村民几乎都在闲话。

李婶儿自然也不可避免的听了许多,也是有些唏嘘的,不料却忽然听见隔壁二丫不同于往日的凄惨哭声,忙三赶四就到这儿来看看。

幸亏是来看了,不然还不知道陈氏要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

那燃着的木炭盆不知怎得摔了,猩红的木炭洒了一地,陈氏的手也被木炭烫的皮开肉绽的,要紧的是,这般情形陈氏竟也不急不哭,一副魔怔的样子。

想到过继一事,李婶儿瞬间明了。心下明白陈氏这是心疼的没法说了,在自己作践自己。

天底下哪个当娘的能舍得自己的孩子呢?

住在徐家旁边儿,李婶儿最是明白这些年陈氏的日子过得有多苦,更明白这其中的不容易。

陈氏充耳不闻,一手揽着二丫低声痛哭。

李婶儿见劝不动,只能先处理好陈氏受伤的手。这场痛哭不知持续到何时,李婶儿摇头叹气离开。

青石镇徐宅

虽餐餐珍馐美馔,衣着绫罗绸缎,住高屋大院,仆从环伺,但徐琮安在徐宅的日子并不清闲。

徐老爷子对徐琮安的学业看得很紧,每日规定许多要背的书,又让徐琮安日日练字,若是徐琮安出色的完成徐老爷子规定要背的书也得不了什么夸赞,反而是愈加严厉,布置更多要背的书,让徐琮安有些喘不过气。

自到徐宅之后足有月余,徐老爷子也没有开口提让徐琮安去族学之事,而是日日亲自过手徐琮安的课业,徐仲远和方氏自然更不敢主动提及。

夜幕降临,静思斋书房的灯盏仍旧亮着。

徐琮安端坐于书案后,挺直脊背,执笔练字,洁白的宣纸上落下一个又一个墨字,旁边是数不清的写过的纸张。顺子静立在书案后,不时抬头望向前方徐琮安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不忍,犹豫半晌后劝说:“少爷,已经夜半,明日卯时还得早起,该歇息了。”

“罚抄的字还未抄完。”

徐琮安听见顺子的劝说轻声回应,他也很想休息,可自入徐宅后大伯爷……不,是祖父!似是想到什么般,即使是在心中徐琮安也不敢再称其为大伯爷。

祖父甚是严厉,他背书及文义没有什么大差错,唯有这一手字,祖父每每看见皆蹙眉,很是不悦,之后就是一叠一叠的宣纸,似是不要钱一般被送到静思斋的书案。

徐琮安按照祖父定下的每日十篇字写,若是写的不好,祖父不满意便要被罚抄,初时还只是罚抄一遍,后没甚涨进,惹怒祖父就变成了两遍、三遍、四遍……

越罚越多,徐琮安为完成罚抄是而顾不得写好,字迹越发潦草,自然得不到祖父的好脸色,只能越抄越多,越写越差。

实是忍不住酸痛,徐琮安稍稍停下片刻,手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顺子看的清楚,忙走上去拉过徐琮安的手揉捏着,期盼这样能够松缓徐琮安的劳累和酸痛,此般的行径这些时日主仆二人已经习惯。

昏黄的烛火下,顺子没忍住低声埋怨:“太老爷丝毫不心疼少爷,到底不是亲生的……”

“住嘴!”徐琮安闻言,立时呵斥顺子,又不安地四处打量四周,见并无旁人后才松口气。

顺子自知失言,不敢再说,又见徐琮安小小的身影这般风声鹤唳,更是不忍。

自入徐宅之后,徐琮安许久不能适应叫徐老爷子祖父,徐仲远父亲,方氏母亲,他从心底里并不认为自己是这家的人。

初时,徐老爷子、方氏及徐仲远还并未说些什么。

后来不知是哪一日用膳时,一小丫鬟当着三人的面唤徐琮安少爷,这本是平常的事,徐琮安自入徐宅之后,宅子里面的人都是唤他少爷;可不知为何,那一日方氏大发雷霆,怒斥道:“宅里能被唤少爷的人只能是太老爷的孙子,老爷及我的儿子!”

训斥一番之后,很快便有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上前钳制着那丫鬟,随后就是拿着由竹子制成长五尺五寸扁平的笞板开始狠狠扇打丫鬟的嘴,惨叫声响彻徐宅,直至血肉模糊,丫鬟如同死狗一般被拖下去,厅堂地板上还留有血迹。

这番杀鸡儆猴让坐在椅上的徐琮安手脚冰凉,全身上下控制不住的发抖,拿着筷子的手亦是抖动不停,桌上另外三人却是毫无波澜,继续用饭。

那顿饭徐琮安不知是怎么吃下去的,又是如何回到静思斋的,当天夜里徐琮安便高烧不断,请来大夫诊治一夜,喝下好几碗苦涩的药高烧才退下。

自病好之后,徐琮安开口唤了祖父、父亲及母亲。

这场风波才算结束。

徐琮安偷偷去看过那日被打脸的丫鬟,脸是彻底破了相,再也不能上厅前伺候,只能留在后厨做些粗笨的打杂之类的活计,那些石头一般沉重的东西压在那年岁并不大的丫鬟身上。

回到静思斋后,徐琮安独坐到天明,心里彻底明白他再也回不去半坡村,再也不是徐仲仁和陈氏的儿子,他只能去学如何在徐宅里活下去。

这样的日子并未维持很久,徐夫子上了门。

不知是同徐老爷子说了什么,反正时隔两月后,徐老爷子总算是同意徐琮安继续到族学去。

许是因为徐老爷子毕竟只是小小的童生,还是个老童生,徐夫子毕竟是秀才,学问上比之徐老爷子高上不止一星半点。

再次回到族学,徐琮安如同重见天日般,露出两月以来唯一的浅笑。

“你不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吗?还跑回咱们族学干嘛?”

“就是!不知道做了什么谄媚的事,竟让大爷爷和大伯过继他!”

两月未见,族学里徐文康和徐汉生两人仍旧是对徐琮安看不顺眼,一见着徐琮安就开口讽刺。徐琮安却不似往日那般在乎,只要能远离徐宅,便是族学里冷嘲热讽他也能承受。

见徐琮安忽视自己,徐文康和徐汉生两人更是不能接受,正欲使点颜色给徐琮安,不料徐琮安被徐夫子叫走,一腔怒火无处发。旁的学子见状竟也不似往日一般凑上去出谋划策的不嫌事大,大抵是因为近些时日,家中大人叮嘱过。

如今徐琮安到底是徐家嫡系的唯一继承人,日后要继承徐家家业,实在是惹不起。

青石镇徐家人大多还是倚靠徐家嫡系的脸面和关系才能混口饭吃,哪里能得罪?

徐文康和徐汉生两人这般毫不畏惧,多少有几分家中殷实的缘故,毕竟两人的爹一个管着酒楼,一个管着客栈;青石镇这小地方,酒楼和客栈总共也就三四家。

不过还有一层缘故是徐文康和徐汉生两人皆不是家中独子,上头还有哥哥的,两人的爹徐仲乙和徐仲升都有盘算过将儿子过继给徐仲远。

如此一来,自家还有长子继承香火和家业,幼子过继到嫡支承继徐宅这偌大的家业,享一辈子荣华富贵还能帮衬长兄,何乐而不为?

不料被徐琮安这半路出来的程咬金给打掉了算盘,自然是诸多不满,连带着在家里也有所言语,徐文康和徐汉生耳濡目染,因此更是厌恶徐琮安,觉着是他挡了自己的路。

除开这两愣头青之外,旁的人倒是不再起哄来针对徐琮安,可见过继到嫡支,徐琮安的身份到底是有所不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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