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欢一时情急,生怕亲娘被赵匡胤收拾了,但等母女两个做一处时,才发现尴尬——没话可说。毕竟近十年岁月相隔,一个成了一国贵妃,一个是降臣亲眷,身份心态都已经变了。周夫人还好,问她说:“孩子还好吗?”
说到这个,意欢才表现出一点喜悦来,抚摸着肚子说:“挺好的,就是太顽皮了,让我吃不香睡不好。”
周夫人笑道:“你自小就警醒异于常人,睡觉也比别人少,须怨不得孩子。”复又问:“你这是几个月了,肚子看着怎么如此大?”
“都说是六个月了。”
周夫人一惊,道:“那莫不是双生?”
说罢也觉得尴尬,偷看意欢的脸色也不如刚才和乐,也是,那个和意欢一起落地的男孩是周夫人一生中唯一的子嗣,意欢也因此觉得十数年不受重视,如今说起来,还教人不知所措。
但意欢终究不是小孩子了,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说:“娘,官家既然不合您计较前事,又封您为太夫人,您就不要掺和这宫里的浑水了,我自己可以保护自己。”
周夫人大惊说:“这怎么行,你从江南来本就没几个心腹,又是头胎肯定艰难,我听说前些日子皇后产育,国丈夫人就能入内照顾。”
意欢不耐烦道:“你也说了,那是皇后,我再高的位分也是妃妾,怎好与中宫比肩?有些事即使官家说了,你也不能当真。”
周夫人脸色一白,被她噎地说不出话来,当年的嫌贫爱富高攀皇家得到了最大的惩罚,母女两个竟一时相对无言。周夫人第一次正视,她这个女儿是宋国的贵妃,在一定程度上甚至决定了他们一族的荣辱,再不是自己能轻易左右的了。
意欢救母是情急下的生理反应,但是现在冷静下来,多年的心结又占了上风,因为听她提及了皇后,想想人家继母女相处地反倒比自家亲娘俩好,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良久无话,意欢终于说:“母亲,您初来北地,银钱上......可还趁手。”
周夫人早就受不了这种气氛了,忙道:“娘娘不用担心,来的时候我就随身带了些细软,徐娘娘又送来一些,我一个老婆子,真用不了那么多。”
意欢诧异一下,也很快想明白徐慧为啥这么做,不再多费唇舌,母女两个竟是相对无话,周夫人这里绞尽脑汁,终于想起一个话题,“娘娘,您还有几个月就要生育了,不知道各种用品被齐全了没有。
意欢怔了一下,说:“这些宫里都有准备,不用我操心。”
周夫人简直要绝倒了,哪有这样的娘啊,赶忙劝道:“不说别的,您至少要亲自挑选奶娘,还有为小殿下缝制衣衫吧?”
意欢:.........
还是甘棠看不下去了,出来道:“太夫人不需担心,这些都是小人们的差事,不敢让娘娘劳神的。”
意欢这才说:“是啊是啊。”
拯救了这对母女的是福宁宫的内人林桃,她来传皇后的话,“听闻太夫人进宫,圣人特有一些赏赐,请太夫人好好保养。”说罢一扬手,几个内侍就拿着布匹、药材进来了。
周夫人诚惶诚恐,赶紧站起来说:“妾身哪敢受皇后殿下如此大礼,该当前去拜谢才是。”她是依附别人而生的人,天然会在权势面前低头。
林桃因为意欢的原因,格外给面子,笑道:“太夫人不必如此,圣人最是和贵妃投脾气了,不必您亲自跑一趟。”
周夫人还是感到不安,意欢实在和她交流不了,只好以一句“圣人之命难为”堵住了她的话,反正周夫人是绝没有底气和胆量找赵匡胤或者桑柔理论的,眼看天也晚了,只好带着晴儿讪讪告辞。
意欢想了想,道:“晴儿伺候姐姐多年,要不让她留下来吧,您也好放心。”周夫人自无不允。晴儿也很是愿意。
甘棠也算经多见广了,却是头一回见亲娘俩这样,想了想还是劝道:“娘娘,其实让太夫人来照顾您并无不可,她总是比别人妥当的。”您还怕御史参吗?我都怀疑要不是这段时间您害喜太严重,还会搞点事出来。
意欢瞪了她一眼,有些话不能宣之于口的,她娘当年要不是进宫照顾姐姐,嘉敏怎么会见到李煜?虽然她对赵匡胤绝没有那份感情,现在也家里也没有未嫁的女孩儿了,但有些事想想就膈应,她宁可自己孤立一点也不想如此。
次日一早,意欢收拾停当就往福宁宫去,却不想皇后寝殿里已经有徐淑妃了,略感到一点诧异,桑柔笑道:“是我叫她来的,正好你也来了,咱们说会子话。”说罢竟叫所有宫人都下去了。
意欢本以为桑柔摆这么大阵仗是要也听说了她俩遭绑架的元凶,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是,“贵妃知道吗?这次钱王来汴请降,陛下派的是渔阳郡王接待。”
意欢一怔,说:“我知道啊,怎么了?”
徐慧点她道:“以往这都是晋王的差使,而且我昨日接驾,陛下跟我说了好久的洛阳地理的优越,说要去巡幸了。”
意欢灵光一闪,道:“官家是想迁都,那这开封府......”下面的话几乎不用说出口,三人都能意会,五代以来,中原地区的皇帝,多半会将皇位传给兼任着开封府尹的亲王,后汉隐帝,后周世宗莫不是如此。而如今的开封府尹正是晋王赵光义。屋里的三个女人,都不能不对此关注。万一赵光义当了皇帝,徐慧肯定是非死不可。意欢因着徐慧,也和他结仇不浅,就连桑柔,如今有了自己的儿子不说,就是没有亲子,赵匡胤身后,也不愿意当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嫂”。
而一旦迁都,对国家的好处不必多说,迁都洛阳,将开封这个政治、经济中心一分为二,经济留于开封,政治迁往洛阳,这就一举瓦解了赵光义苦心经营十年的潜势力,而皇长子身为正嫡的优势就会突出。
事关自己的切身利益,意欢没有二话,直接问:“圣人预备怎么做,又需要我做什么?”
桑柔说:“很简单,坚定官家迁都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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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宝五年春天,官家赵匡胤决定西巡洛阳。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一统中原,如此赫赫战功,当然要向祖先禀告一番,于是文武百官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赵光义听了也急忙入宫去见皇帝,以往不管赵官家是出征还是巡幸,留守汴梁的人都是他,此番赵官家要西幸洛阳,他自然要来问问皇帝的行程安排、返回的时间,以及对留守京城的嘱咐。
谁知圣意难测,赵官家居然让晋王和渔阳郡王赵光美一同去洛阳,理由当然是两个弟弟也多年不曾回家乡了,也该去看看,至于留守的事,交给了皇长子、武功郡王赵德昭,命赵普辅佐。皇后早产要坐双月子,就让王妃入宫管理后宫,而有孕在身的周贵妃和徐淑妃则随王伴驾。
帝王的一举一动莫不大有深意,这样大的变动之下,连意欢随着去洛阳都是小事了,没有人找茬了。
东京洛阳距离开封并不远,虽然皇帝御驾带着大队人马,还是在三日内赶到了洛阳,新修葺的宫殿焕然一新,意欢、徐慧与一同来的符婕妤自然住了进去,因皇后不在,无人做主,三人各自挑选了住处不提。
赵匡胤御驾所至,文武百官随行,先去安陵祭扫了祖先。然后他就做了一件令文武百官议论纷纷的事。
他召来主管洛阳军政的现任知府、右武卫上将军焦继勋,无功嘉奖,晋升他为彰德军节度使,一步登天,升至武将再升无可升的高位。
一时间人心惶惶,议论纷纷,赵匡胤却是不动声色,每曰游山玩水、检阅驻守洛阳的军队,直到一日赵匡胤放着洛阳城里绽放的牡丹不看,反而带着百官游龙门石窟,赞叹“自武王伐纣,八百诸侯会孟津;周公辅政,迁九鼎于洛邑,宅此中国,相因沿袭,十三王朝均定都洛阳,洛阳气象真不愧为天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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