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意欢

桑柔也震惊了,她生于乱世,却养在膏粱锦绣之家,面临朝代更迭,自有家主纠结抉择,而战场……对她来说,就是古诗中的情境而已。

而眼前这个大不了几岁的女郎告诉她,不是的,真正的战火,是蔓延之处,生不如死,断肢残臂,血气冲天。

她觉得刚才自己说的话是笑话。

“所以,你杀了他。”桑柔问出这话,自己都觉得带着一股凉气儿。

“是,妾侍奉官家后,也曾告过此人的状。但不知怎么地被王都知糊弄过去了。但老天长眼,前些日子陛下微服,带妾出去,好巧不巧又是此人接驾……我不能叫他活着。”意欢说这话时,斩钉截铁,不带一丝感情。

忽而又一笑,极为讽刺,她说:“殿下,官家金口玉言,赦了就是赦了。您说我怎么经官府?”

许久,桑柔才说,“我从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竟像是《唐传奇》里的故事。哦,你可能为没看过这本书,我不是说你不好。不过你也别怪官家,无论如何,他总不能不给你个教训。”

意欢无所谓,既然想当侠客,就不能怨皇帝忌惮她“侠以武犯禁”,禁足而已,正好清净。

不过,桑柔还是问,“你的意思,是王都知因为你,故意让花蕊夫人伤成这个样子。可是……他那侄儿固然罪有应得,他要记恨也该恨你才对,干嘛要与花……徐女史过不去?”

意欢展颜一笑,恍如芙蓉早开,“娘娘,他恨我又能怎么样?妾身功夫不差,横的怕不要命的。陛下都骂我是强项令,他要敢来,我还敢动手。”

这件事就算解释清楚了,桑柔坐在那里神游了一会,做了此生她最不后悔的决定。她也没难为任何人,只吩咐意欢赶紧回慈元殿,径自走了。

待人一去,花蕊夫人终于坚持不住,像是春泥一般瘫软在地上,艳娘赶紧扶着她,劝道:“夫人,夫人,您别怕。事情都过去了,我看皇后殿下都相信了。”

花蕊夫人已经哭都哭不出来了,自己受伤是真,意欢杀恶徒而遭失宠也是真。皇后初入宫廷,自然懵懂。

可是……蜀中孟家三百多口,真的像意欢说的那样,自己无论如何委屈都保不住了吗?

还有,艳娘啊,你真觉得这位年轻的圣人,好糊弄吗?

……

因大婚之期已过,桑柔回到福宁宫之后,命人将偌大宫殿的红绸绒花扯下,窗棂外重新挂上这个季节里的蝶恋花帷帐,恢复了这里原本质朴的色调,各种陈设大气而不注重奢华,反倒是合了桑柔的品味,整个傍晚都用来打量自己的居所,除了寝室里换了自己心爱的八角绣球香炉外,别的还真没有动。

直到二更天,官家赵匡胤总算忙完了军国大事,想想也有点对不住自己的新妇,但让一个半生戎马的皇帝哄一个小姑娘太难了,他想了想自己的两个姐妹和大女儿生平爱好,就挑了不少宝物一并拿来给皇后,但见了面,竟然还是有点不知道怎么搭话。

他开始反省自己怎么就听了兄弟赵光义的话,娶了一个比自己儿子还小的皇后?

不过好在小皇后主动开口了,“无功不受禄,妾不敢受陛下那么大的赏赐,若陛下垂怜,妾冒昧,想为人求个情。”

官家这倒有些奇怪了,本能地想她不会是为家人求官吧,心里略微有些不喜,却不露声色,问道:“为谁?”

桑柔看着他的脸色道:“慈元殿周婉仪,请您免了她的禁足吧。”

赵匡胤有点吃惊,不过这些在他的思维里都是小事,因此他只是盯着自己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小皇后,问道:“她求你了?你知道她为什么被朕处罚吗?”

“妾知道,所以才来向官家求情。此乃妾之本心,无关周娘子之事。”桑柔大礼下拜,“妾今日回来询问宫人,查阅典禄,发现王都知的侄儿的确在成都已经归入我境内后,纵容王全斌屠城而未能上报陛下,还跟着奸/淫掳/掠、离人骨肉。说句罪恶滔天不为过,周婉仪杀人,是替我大宋明军纪之举。”

赵官家这才严肃起来,把手中的奏疏一放,声音掠带一点严肃,道:“即使如此,后宫嫔妃在开封大街上杀人,朕难道能不罚她?何况朕已经追缴了王家所贪墨赃物,说过不再追究,她明知道还当街杀人,朕还不能薄惩治一二也?”

开国之君,起于军旅,北地称王,赵匡胤的气势只要稍稍外露,就叫桑柔感到压迫地厉害,但出身几朝贵族的见识在这时给了她莫大帮助,“官家,恕妾妄测,您虽仁慈,却是最讲军法之人。此次王氏犯下如此大罪,不加刑求,难道不是因为王都知隐瞒了他侄儿最触怒您的几项罪责,再加上苦苦哀求吗?妾觉得周婉仪固然有错,但她为天家之人,诛杀天家罪臣,纵然有错,错能多大?只是她性格刚烈决绝,黑白分明。绝不会因此梨花带雨面君王,故而陛下不曾饶恕。妾蒙您不弃,得选中宫,有一句话不得不进谏,陛下,世上不是谁流几滴眼泪,激发您的不忍,谁就有理的。”说完也豁出去了,纳头一拜。

良久,才听得他说:“圣人……在理。”接着之间他从案前伸出一只手,桑柔明了,颤颤巍巍地去接住他那宽大的手掌,因为多年军旅的关系。这掌手长满了老茧,有些刺人。桑柔这才看偷看了一眼夫君,果然是面如国字,眸如朗星,额下留些胡须,其实中年男子这时应该蓄须了,可赵匡胤自有远大之志,认为天下尚未一统,他不能把自己搞得像个垂暮老人的心态。

桑柔最喜欢他的眼睛,不是生的多美,而是在往后的二十年里,她再也没见过这个岁数的人,还能从眼中看出一丝纯真来的达官贵人。

他们都不是赵匡胤,能在战火中自立为帝斩马落群雄,却一辈子保持了仁德和初心。

这一夜,福宁宫中灯火明,红烛蜡尽到天明。

第三天一早,赶上休沐日,吹面春风犹带寒,离宫城最近的府邸中,内室里的八爪香炉透出融融暖香,几个书生、朝臣打扮的男子分次而座,已经讨论地热火朝天了。

“你说王继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前些日子还深得信任,他的侄儿死了,官家亲自赏赐了治丧银子,结果今儿一大早,就被贬了三级成了勤政殿内供奉。”

“天威难测,都叫你猜准了,那官家还怎么做这个天下?”

“可我们当初废了多大劲儿……”

他们吵嚷一阵,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忽然怒气冲冲地推开门走进来,只见他头带子午冠,身穿海蓝色圆领常服略有点凌乱,腰间系着一根亲王金带。这显然就是当今官家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晋王兼任开封府尹赵光义。

强项令,是汉武帝时一个董姓氏县令为执法,强行从公主车边拉走了犯事的家奴。公主不依让皇帝兄弟给她做主,光武帝想大事化小,让董令给公主磕头赔罪,结果董令被人摁着,地板砖都碎了也不磕头。故有此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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