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天降大雨,不仅缓解了京郊大旱,也让天气凉快了一些,桑柔坐在御苑马球场上,看着场下青年男女侧身转臂著马腹,手挥月杖玩的不亦乐乎,心里也觉得敞亮。看了一会儿,问身旁坐着的意欢道:“婉仪素来好动,怎么不下场玩一玩?”
意欢尚未回答,坐在她身侧四皇子德芳就笑道:“娘娘,您若是让小娘娘下场,他们肯定都不比了,直接把彩头奉上便是,那还有什么意思?”
德芳今年八岁,生的极好,完全融合了父母的优点,还梳着双丫发髻,身穿一幅红白二色箭袖,额间点着一粒朱砂,竟似观音坐下的童子一般,桑柔在家与弟妹亲近都有限,见了这个名义上的儿子倒不由得喜爱,拘在身边问着各种话题,难得他生得好,人也乖巧,说话很有条理。
王圣人去世之后,周婉仪抚养过他几个月,最后还是赵匡胤怕她跳脱的性格带坏了自己的乖儿子,又把人送到内坊由老成宫婢照顾的。因着一段缘分,德芳从来都呼唤周婉仪为“小娘娘”,众人也只会说孩子知礼。
意欢却不上当,笑道:“明明是你自己想要下场玩耍,何必来激将我。”
德芳被她揭穿,也不生气,只一味跟桑柔哀求,“好娘娘,您看大哥玩得多开心啊,还有元佐哥哥和元僖哥哥。”赵元佐和赵元僖都是赵光义的儿子。
桑柔逗他道:“你那么多哥哥,娘娘可看不完,再说他们都比你大不少呢。”
“那您看那儿,三叔家的德普比我还小,他都在马背上了。”德芳说着往西北方向一指,果然见着一个五六岁的童子正颤颤巍巍地跨上了一匹马驹儿,旁边站着一个身着窄袖裤裙的青年妇人为孩子牵着马,正是赵光美之正妃,前朝后周世宗柴荣的长女柴氏。
桑柔心里一动,一回头果然看到了立侍身后、低眉顺眼的李才人——她最近刚刚升职,心道:“母子天伦,李氏又规矩,我何不做个顺水人情。”于是一挥手,招来李艳娘道:“你可会骑马?”
李艳娘刚才全心都在儿子身上,骤然被叫来有些惊慌,但出于敬畏还是马上回答道:“回圣人,妾在蜀地骑过马,只是并不很精通。”
桑柔点头说:“会就可以了,这次本就有很多大理进贡来的矮脚马。”又问德芳道:“四哥儿,吾和你小娘娘说会话,让李才人陪你去挑一匹小马好吗?”
她是嫡母,按说吩咐即可,可是德芳却怔了怔,本能地道:“不要。”话虽然不严厉,却足以让李艳娘脸色骤白,泫然欲啼。
桑柔顿时头疼,这里面的关系她也是最近才弄懂的,原来李艳娘本是蜀国官员之女,因族人有罪贬谪为宫婢,好不容易得花蕊夫人帮助赎身后来开封投奔表姑,竟然被拐子卖为暗/娼,多亏遇到官家白龙鱼服,才得以躲过一劫进宫养伤。王圣人看她老实又知感恩,不久之后就将她收入后宫,符婕妤蒋美人等人看不惯她,也就是因为她李艳娘不过一夕之幸,竟然生下了当今官家的小儿子赵德芳,怎么能不叫人羡慕嫉妒。可要桑柔说,生下来了又怎么样?还不是被王圣人抱去养育了,她得到的仅仅是享受郡君俸禄而已,依旧是个内人。倒不是说赵匡胤绝情到连个名分也不想给,只是艳娘身份特殊,本朝看重文士,多有御史言官本着“皇家无私事”地原则对他进行劝阻,赵匡胤怎么也不能为了个女人得罪这帮士大夫,于是就这么一拖七八年,直到再次册立皇后,她顺带着正式成为了嫔妃。但是就算有了身份,不代表宫里就没人说闲话了,德芳早已经知自己不是先皇后亲生的,小孩子敏感,心里有所排斥在所难免,只是太叫李才人伤心了。
这边官司还没打完呢,忽然远处一片山呼万岁之声,原来是赵匡胤带着一些人走来了,赵匡胤今天身着赤色团龙图样直裰,外配一件玄色金丝长袍,更加衬得他威严。桑柔不敢怠慢,赶紧带着一众女眷见礼,被赵匡胤拦下。他扭过头去对一身契丹贵族打扮的人说:“好叫贵使得知,我中原女眷也是会些许马术骑射的。”
那人是个微胖的中年汉子,闻言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他身后倒是有人不屑道:“不过是些花花架子,真若有本事,可敢与我们比上一场!”话虽傲气,却是个女子的声音。
旁边有人劝阻道:“燕燕,修要胡闹。南方的贵人们又不用像我们一样马背上讨生活,平素也不过是为了游乐才会骑马,这只是风俗问题。”
这话听着像是劝解,但仔细一听分明是一唱一和地挤兑人,不仅赵匡胤的脸上发黑,女眷中也有人忍不住道:“不就是骑马吗?谁不会啊!”
“说的是啊,只有蛮夷之人才觉得自己天下无敌。”
这时那名中年模样的契丹使者才乐呵呵地道:“叫宋国陛下笑话了,小女实在顽皮,说话算不得数。”
“说出去的话,怎么能不算数。”意欢站起来说,她一出声,那名契丹少女只觉得眼前一亮,这人不仅明艳华贵,风华气度也异于常人,一看就是好手,只听她道:“这位姑娘说的也对,光说不练假把式,这偌大的御苑,还不够双方马背上见真章的嘛?”说完又像赵匡胤施了一礼,道:“官家,请您允许妾和这位.......姑娘比试一二,不然辽国使者岂不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了!”
赵匡胤知道她的本事,心中安定,说:“这位姑娘是辽国正使萧思温大人的女公子,你自己请战,朕自然答应。不过萧姑娘是否答应,朕可做不得这主。”
原来,赵匡胤去岁亲征北汉,初时无往不利,眼看就能将整个太原路收入宋国版图,谁知北汉已向辽国称臣。辽国见他不敌,唯恐赵匡胤攻下北汉后矛头直指燕云十六州,派数万精骑驰援,而宋军多为步兵,于此吃了大亏,只好退回开封,让赵匡胤想起来就深以为恨。
在明面上,赵匡胤着眼于南方,与契丹大致未起正面冲突。但辽人深知,自后晋高祖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献与辽太宗耶律德光后,历代中原皇帝无不以克服燕云为己任。所以此番派后族出身的南京(宋称幽州)守备萧思温为正使,说是为了议和互市,实则多有敷衍之言辞、打探之行为。而他带来的一对少年人,则是什么不好听的话都敢说,萧思温每每打哈哈,却从不制止。因此大宋自开封府尹赵光义到鸿胪寺一个从九品小吏,都为此愤愤。赵匡胤虽然比他们沉得住气,也知他意在打听大宋虚实,毫无寻求和平之诚意,因此也只是与其敷衍,以游艺宴集相迎,全不议及国事。此番有个搓其威风的机会,他是怎么也不想放过了。
好,你的女儿女婿不懂事,我这爱妃也不大啊,她行事没分寸朕也没办法。
而这时,未来将会在契丹大放异彩的萧燕燕则朗声道:“既然宋国的女子敢比,我更不怕。”说着还拉了一把身旁的少年,俊俏的脸上稍显红晕,道:“我和德让一组,请这位娘子也选个搭档吧。”她知对嫔妃的敬称为“娘子”,显然汉学深厚。
萧太后出场了霍霍~
开宝二年即辽保宁元年,萧绰应该进宫了,为剧情需要稍稍延后。
萧绰和韩德让的确订过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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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燕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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