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柔觉得,好像全天下的人都以为他得罪王继恩时大错特错一样。
对此,周意欢有次是这样劝她的,“你也别恼,能这样劝你的,至少是为了你好吧。”
桑柔瞪了她一眼,不悦地说:“你也是这么以为的吧?”
“你这是以寻常妇人之心度我这江湖侠女之腹了。”意欢抗议,随手把下了自己发髻上的一只簪子在纸上比划,说:“小人畏威不畏德,你是皇后,本就有处置六宫之权。要是事事都忍,反而受人欺负,不过像王继恩这种小人,确实有可能像你家夫人说的那样不定什么时候给你上眼药,但以我对官家的了解,王继恩敢这么说,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你要实在不放心,就想办法把他调出勤政殿呗。”
桑柔嗔道:“就你,三天两头惹得官家发火,我上次一提王继恩的事,他就不太高兴,我也不敢多说了。”
很久之后,她才明白,有的时候,小人真的可以坏大事,这与自己得罪他与否无关,而与真切的利益有关。
话说自古后宫夺纷争,想让女人不争宠不比让男人不争权来的容易,但桑柔入宫数月,春日变成酷暑,和别人还是没什么深交,倒是神奇地和意欢越走越近,虽然还是有点酸溜溜的感觉,但情分的日渐深厚也不是假的。而他们建立这个深厚感情的基础,首先是周意欢实在不像是个后宫嫔妃。
她得宠,对人也友善,活力四射像个小太阳。就是能三天两头把官家气的发火。还记得有一次,两人不知道因为什么事,竟然在勤政殿起了争执,吓得周围宫人全部避走,赵匡胤说不过她,脾气一上来,顺手拿起案旁的玉斧就朝自己的爱妃砸了过来。
当时正好再门外等候通传的桑柔都吓傻了,要知道官家可是武人,曾经被官员啰嗦的不耐烦抄起手边物砸断了人家的牙齿。被威胁要载入史册才肯道歉。结果周婉仪就是不走寻常路,眼疾手快,后退一步泄了力道,左手稳稳地把玉斧抓在手里,还笑嘻嘻地说:“陛下听妾谏言,欣喜而赐御用之物,妾却之不恭了。”
官家,官家能怎么办?总不能亲自出手把她打趴下吧?只好挥手就让她快滚。
周婉仪当然也不想真惹火了他,见好就收往外走去,看到桑柔在等候,才凑过去小声说了一句,“圣人小心些,陛下一会一准儿要摔打些东西出气。但气出来就好了。”
桑柔一听,都有些想跟她跑路的冲动了。好在事实如意欢所预测的那样,等了一会之后她如仪觐见,她还是尽责地禀报了事务——因为这件事情实在不能是她做主的,那就是皇长子德昭的婚事。
德昭是赵匡胤从军时所生,也是已故圣人唯一留下的亲生子女,赵匡胤对他的期许不言自喻,这种事情必然是要亲自过问的。开国之初,皇家子嗣多结姻功臣,但到了儿子这里,赵匡胤因着自身的遗憾,就更多的考虑他的幸福。于是问道:“你可问过他的意思。”
桑柔自然是有所准备,“是,德昭有些不好意思。只说但凭父母做主。”
赵匡胤点点头,想了想还是说,“人这一辈子往往无恒,也罢,男子汉总要先成家再立业。他今年,才十七岁也不着急。这几个人你先留意着,如果过两年没变动,就开始着手准备吧。”他说着,拿过朱笔,在皇后准备的名单上划啦几个名字,桑柔扫了一眼,只见最前面的就是“祁国公、太子太保王溥女,年十六。”其余地都是累世为官缺不太显赫的家人之女。
赵匡胤看她愣在那里,好奇问:“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桑柔赶紧回过神来,答道:“妾失仪。”想想这样讷言终究也不是办法,于是道:“臣妾只是想起来前几日点算永庆公主的嫁妆,想起她嫁的是宰相之子,相比来说,陛下好像是不重生男重生女了。”说完自己赶忙低下头。
没想到赵匡胤哈哈大笑,说:“你说的倒也好笑,不过你年轻哪里知道这些?罢了,王圣人在的时候就说,儿女不同,男子汉自创功业,媳妇门第并非不重要,但更重要的事儿媳贤良懂礼。而女儿家受到种种限制,就应该为她们找个富贵守礼的人家。”
桑柔比较冷静,觉得身为现任皇后评价先皇后怎么都是不合适的,就没有多说话。
可是赵匡胤却仿佛触动了心事,似是自语道:“她是一个好皇后啊,可惜,我没有好好待她。”
你在微末时嫁给了我,服侍母亲,养育儿女,即使对别人的孩子也视如己出。你从不嫉妒,因生病为朕选妃,那也是出于爱。从不像周家这小丫头一样没心没肺。每逢征战,总是拖着疲惫的身体缝制征衣。你为我付出了一切,连我不够爱你,都看成是自己的错误。
可情分……朕真的不能控制。“应是花灯会,离别竟匆匆,滁州湖畔,桃花初绽,晓月半径,半喜还半羞,夫子凉亭,陌上芳绿,月下凝霜,莫负此春情。” 犹记得滁州客栈那个勇敢抛绣帕,莫负此春情的害羞女子,犹记得犹记得那个暗夜策马狂奔救情郎的勇敢女子,犹记得那个望穿秋水拒绝赐婚的无奈女子,犹记得那个为了家族、皇命、责任而出嫁的可怜女子。
或许是年轻时太过耀眼的、太过伤人的初恋,让他愧对了曾经的眼前人。这样想着,他的大手握紧了那双陈旧的绣帕子,目光不由转动,看向了勤政殿内室中的某处。
桑柔垂首,随着他悄悄一瞥,只见那里悬挂着的是一个晚唐风的仕女像,底下是一个红木香案,此女眉目略有些模糊,但风姿绰约,披裹飘逸,宛似画中仙人一样。画卷上首一行字,饶是她目力极佳,也只看到了“娥皇”二字。
桑柔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王圣人和她的闺名。
巧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动静。
赵匡胤提声问:“什么事?”
“陛下,曹彬将军求见。”回话地显然是个内侍,桑柔仔细辨认了一下,并不是王继恩的声音。
“这么晚了,可有大事?”
“曹将军别的没说,只说南唐国主李煜之弟李从善已经过了江北,带着国书而来。”桑柔知道这个时候她已经不能再沉默了,赶紧福身道:“陛下有大事,请允许妾告退。”
赵匡胤挥手表示同意,等到任走到大门口,才说:“皇后,你有空管管周婉仪,她越来越不像话了。”
桑柔:你自己都管不了,指望我可还成?
但有些事情你是没法和皇帝讲理的,桑柔只能放弃了她午睡的小梦想,决定召周婉仪来讨论一下“后妃基本道德修养”。
周意欢过了好一会才来,不过她地宫女已经先来解释了,“启禀圣人,我家娘子去看花蕊夫人了,永乐宫偏远,请您原谅她迟来之罪。”
这倒没什么,毕竟意欢也不知道自己要找她。
可是,忽然云雾骤见太阳一般,她想到了徐慧那怡丽的容颜,想到了昨晚的惊鸿一瞥,更想到了周婉仪那英气难掩的容颜相似,瞬间脑子如同挨了一道九天玄雷一样,失仪一般地低喊了一声“娥皇,是她。”
桑柔一开始比较闷,因为她善于思考没想明白的事一般不乱说话。
娥皇是老赵真爱,谁也不能比的那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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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娥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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