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稚棠留张钤在书房内专心写文章,自己到院里搭的锦棚下浇花。
姚黄、魏紫、赵粉、丹凤、川白、蹙金珠……
各色牡丹绽放于花匠精心打理的花圃内,皆是稀有的名贵品种。
跟在徐稚棠身后提小水桶的柳叶道:“小姐,这盆魏紫是岷王府送的,那盆姚黄是邺王府送的,您现在浇的这盆蹙金珠是永宁大长公主府送的……”
柳叶一一介绍,徐稚棠耐心听着,方知京师有适龄子弟的王侯官宦人家并未打消与他家结亲的念头。
昨日贞禧帝才遣她干爷爷李拙过魏国公府宣旨,恩准她随自己心意择选未来夫婿。
李拙前脚回宫复旨,后脚便有几位老王妃上门同二太太申氏品茗赏花,带来的礼物以箱计数。
光蜀锦云锦等昂贵衣料,徐稚棠住的清宵馆收进了不下三十匹,更不要说那些金玉珠宝、古玩书画了,清宵馆的三间小库房塞得满满当当的,进去的人连一点落脚的空地都没有了。
“柳叶,等会儿叫几个丫鬟去库房里称银子,记得我名下有三间长安西街的铺面,你寻出房契带上银子到爷爷院里和徐管家说,叫他寻几个得力的人给我装潢出一间医馆,以‘岁安堂’三个字命名,取岁岁平安之意。”徐稚棠将手里的浇花壶交给丫鬟,立刻有小丫鬟捧了玉盆来供她净手。
柳叶递上锦帕给她擦干净手上的水渍,朝书房的方向努努嘴道:“小姐,您今日的午膳是去二太太院里用,还是传到我们自个儿院里用?还有,张姨娘院里刚打发了丫鬟来,说他们那儿留了张郎君的饭,午间会来人接张郎君去张姨娘院里同家里三爷一起用饭。”
徐家西院是二房住处,不仅二太太申氏住的正院有小厨房,其余小辈住的院子也单独辟了小厨房,一日三餐可到负责府内膳食的大厨房去传,也可在各自的小厨房单做。
二太太申氏是南方人,大厨房里的厨娘们北方菜做得出色,所以二太太申氏不吃大厨房里供的膳,徐稚棠喜欢南方口味,日常总是跟着二太太申氏一起用膳。
第二常去的就是张姨娘院里,她那小厨房里做的元湖菜辣椒多、风味足。
徐稚棠随意问了柳叶一嘴,“中午张姨娘院里有那几道菜?”
柳叶:“元湖狮子头、红酥肉、野猪肉炒烟笋、土鸡汤,并几道新鲜的时蔬。”
徐稚棠:“怎么一个辣的菜也没有?本来还想去张姨娘院里蹭几口有味道的。”
柳叶笑道:“还不是姑姑疼爱侄儿闹的,张郎君吃不得辣,张姨娘自然命厨娘按张郎君的口味来。这样一看可委屈了三爷,三爷是顿顿离不得辣菜的。”
“你叫小厨房做几道辣菜,正好咱们库房里有几匹吉祥莲花纹的云锦,中午我去张姨娘那里吃饭,顺便送这几匹云锦给张姨娘做衣裳。”徐稚棠拿了鱼食去喂池塘里的锦鲤。
一池锦鲤中,有几尾白色的是她三堂兄徐容渝特意买来送她的,她小时候住家里常照拂徐容渝的生母张姨娘,堂兄妹间礼尚往来,处得与亲兄妹一样亲近。
故徐稚棠也不呼自己三位堂兄“堂哥”,直接按序位“大哥哥”“二哥哥”“三哥哥”这样叫着。
柳叶端着装鱼食的小碟站在她身旁,“小姐,可今日二太太留了几位老王妃还有永宁大长公主在正院用饭,萧家的三位表小姐、金家的两位小姐、申家的两位小姐都在正院被老王妃们、永宁大长公主相看,您午间不去陪着用饭便罢了,可推说是自己身子不大舒爽,但您又去张姨娘院里用饭,这不打二太太、老王妃们、永宁大长公主的脸面吗?”
徐稚棠气恼地扬了手里所有的鱼食,池中的锦鲤挤成一团争相抢食,鱼尾拍打水面的声音“啪啪”响。
“亲戚家的姑娘们个个比我强,我这野丫头有什么好让她们相看的。”徐稚棠最讨厌被那些贵妇们当货一样摸摸瞧瞧,京师贵妇里她最厌恶的便是永宁大长公主,这位大长公主常拿鼻孔看人,每每见到徐稚棠便要严厉斥她不懂规矩、是个又疯又野的丫头。
柳叶知道自家小姐的抵触心理,劝解道:“二太太院里的耳报神说,今日永宁大长公主是贵眷里头最客气的,大长公主在二太太面前夸赞了小姐您整整三句话呢。”
“三句话。”徐稚棠属实惊到了,“那宝鸾表姐她们可要笑话我了,背地里她们常说大长公主是势力眼,夸人总捡对她有助益的人夸。她能瞧上我,是因为打听到姐姐将要成太子妃,想让她家那不成器的十一郎与太子爷做连襟吧。”
柳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咱们家的三位爷在外院招待那几位小王爷和大长公主家的松玉小爷,二太太院里则是三位少夫人和亲戚家的姑娘们说话,她们言语间都觉得大长公主家的松玉小爷是最有出息的,松玉小爷年纪轻轻就是锦衣卫的指挥同知了。小姐,您不中意金九郎那样的文官,那这松玉小爷可是文武双全的,他那相貌与书房里的张郎君生的一样好。这样万里挑一的人物,难怪大长公主给松玉小爷相看媳妇时多有不称心的。”
沈松玉,内阁次辅沈珩独子,永宁大长公主孙辈中年龄最小的一个,也是她最疼爱的幼孙。
大昭的藩王有财无权,且肯定不只有一名正妃,实非徐家这等人家出身的姑娘的良配。
徐稚棠总觉得沈松玉的眉眼与张钤相似,“柳叶,我们溜到外院去瞧瞧沈松玉他们。”
“小姐,您可别犯浑,私自见外男会被人说我们魏国公府家风不严。”柳叶额上冷汗直冒。
“咱家本来就家风不严,有什么好怕被说的,沈松玉他们是外男,此刻书房里的张钤难道不是?”徐稚棠负手往院门方向走,脚步轻快。
柳叶跟上了她,继续劝道:“那不一样,张郎君是老公爷聘来教小姐斫琴的老师,松玉小爷他们又没过老公爷的眼,小姐您等等,我去取帷帽来给您戴。”
徐稚棠走过书房门口,对里面喊了声“张钤”,“你先搁下笔,我有事要你帮忙。”
她站了片刻,张钤出来道:“何事?”
徐稚棠一把扯住张钤的右袖,拉着她小跑起来,“去了你便知道了。”
*
外院藏书楼外的平台上,七八名华衣少年郎坐在酒案后,他们共饮绿蚁酒。
台子中心,一对艳丽风骚的胡姬正在跳胡旋舞,白嫩的足踏在柔软华贵的织金地毯上,纤纤细腰裸露在观赏舞姿的宾客面前,场面极度香艳。
平台北面靠着一堵青砖砌的院墙。
墙后,徐稚棠骑坐在张钤肩头,她的眼睛直勾勾盯住台子上那对翩翩起舞的胡姬,**的舞姿十分撩人。
美人好看,引得人挪不开眼。
“张钤,可惜你看不着,这对胡姬姐姐舞姿一绝,她们蓝宝石一样的眼瞳太好看了。”徐稚棠只露出一对眼在院墙上方,人已然看痴了。
张钤面如冰霜,此时想杀徐小野的心都有了,“你看够了吗?在我肩上坐了这么久,若是为偷看情郎还说得过去,但你只为看胡姬跳舞,太过分了。”他站直了身子,将她托举得更高些,不敢有轻微的小动作,免得摔了肩上的她。
徐稚棠摸了摸张钤的发顶,安抚他道:“你是好人,我就一对眼睛,只能慢慢看嘛。张钤,你现在是十六岁的少年郎,有的是力气,再允我多看一会儿。”
南面最末位置的酒案后,金雀桥一口接一口喝着闷酒,他今日已经喝了十多壶酒了,神智依旧清明。
坐在他旁边的沈松玉劝道:“小桥,我祖母说徐家二娘子野蛮顽劣,这样的小女郎拒了你的婚有什么好伤心的。要是徐家大娘子那样的淑女还可,听说徐家大娘子知书达礼、弹得一手好琴。今日若不是祖母执意要我来魏国公府,我是不屑凑这个热闹的。”
徐幼荷、徐稚棠姐妹俩模样相同,好名声都是姐姐的,恶名声则全在妹妹身上。
加上见过姐妹俩的贵妇人认不清楚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单凭世俗的偏见,认为贞静守礼的徐幼荷必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大大咧咧的徐稚棠定是平庸粗鄙之辈。
二人的母亲萧夫人偏爱长女,不为小女儿徐稚棠多作辩解,徐稚棠的名声在外面可是难听。
“松玉,你不懂,你没见过徐小野。”金雀桥抿了口酒,“还好你没见过徐小野,她和传闻中的徐二娘子不一样,在我心里,没有人比她好了。”
金雀桥说着说着眼泪夺眶而出,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徐小野!是我醉了吗?”金雀桥的目光落在北面的院墙上,他反复甩了几下头,确定自己没识错人。
沈松玉顺着金雀桥的目光望去,那是一对杏仁眼,上眼睑弯弯似一弦月,下眼睑稍稍平直,尖尖的内眼角,眼尾上扬,少女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大方地趴在墙头上朝金、沈二人这边挥手。
那张略显稚气清丽的小脸落在沈松玉眼底,一眼万年。他无意识地扬起唇角,朝徐稚棠的方向挥了挥手,耳尖都红透了。
“小桥,我收回刚才对你说的话,要是我被这样娇俏明媚的小女郎拒婚,真真要伤心断肠了。”
金雀桥白了沈松玉一眼,“她看不上我,更加不可能看上你了,你彻底死心吧。”又深深闷了一口酒,心中的阴霾在他看到徐稚棠第一眼时,顿时一扫而空。
沈松玉对着徐稚棠的方向咧嘴傻笑,“那不一定,你肯定是追这小女郎追得太紧了,欲擒故纵的招数懂不懂?你等着瞧吧,我一定让她当我家新妇。”
院墙那头,小鹿一般灵动的少女不停眨巴眼睛,她对肩负着自己的张钤道:“沈家的十一郎和你长得好像,但他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张钤,你的生父是承恩侯沈珩,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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