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霁从床上惊醒，床头柜上的闹钟令人不安地响着，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按掉。坐起身来才发现满身大汗已经浸透了身上穿着的保暖睡衣。

卧室里依旧是自己亲手布置的装潢，简约现代。书桌旁的柜子里放着可爱的动漫手办。没有竹林，没有价值千金的道袍，没有指着自己说要砍死他的白发少年。

须霁在床铺上细细搜索了一番，没有再看到脱落的长发，他松了口气，靠在枕头上思索起来。

北海龙族确实以白发蓝眸闻名，须霁少年在族学时也遇到过几个北海来的的同龄人。但梦里的男子，他却全无印象。在不靠谱的彼世百科里翻遍了北海龙族的八代皇族，也没有看到长相相似的画像。

不过那个时代的画风，几乎每个人都被画得一色一样，须霁还在关联搜索里看到了自己家人的画像，可以说是和现实里没有什么关联。

手机显示时间是早上八点，然而须霁已经困意全无。他去厨房给自己蒸了一笼萝卜糕，配着豆浆，在视野宽阔的阳台上慢慢享用了早餐。他特地在算法中开了个后门，把自己失业的第一天安排得阳光灿烂，是数十年才有的，从温度湿度，云朵形状到太阳照射程度都完美到不能再完美的美好天气。即便如此，楼下的公园里也只有几个锻炼的老人。

毕竟，今天可是个工作日啊。

须霁吃完一盘萝卜糕，满足地躺在阳台上的躺椅上，享受着恰到好处的日照。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让他暂时忘却了脱发的烦恼——也许这不过是忘川酿开的一个玩笑罢了，在百科里查不到的白发少年，也许只是工作过度产生的幻觉。

打破平静的是须霁的手机铃声。须霁下意识一颤，在看到来电显示的“江红花”三字之后更是油然而生一种不好的感觉。他深呼吸了三下，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会气，才颤颤巍巍接起电话。

“喂。”

“喂，小须啊。”江红花的语气还是那么的令人不爽，“提醒你一下，还有5分钟就9点了，再不打卡的话这个月全勤可就没了哦。”

须霁毫无波动：“哦。”

“小须啊，”江红花见他没有反应，似乎有些不满，“我知道你做了算法出来，但班还是要上的，公司每个月给你付这么多薪水……”

须霁咬牙：“不是，我以为我被辞退了呢？我的n 1呢？”

“啊？”江红花疑惑，“我什么时候说要辞退你了？”

须霁一愣，确实，昨天江红花她们只说了通过气象部使用AI，并没有说要优化自己这个主任。他迅速转换话头：“天气AI已经取代了整个气象部的工作，只需要我的法力支撑，为了维持最佳法力，我决定居家办公。”

“不好意思，我们局没有居家办公这个选项。”江红花说，“9点之前出现在我办公室前，不然扣你全勤。”

“不是，老板，我……”须霁还想争取几句，被江红花无情打断。

“你确实从气象部被优化了，但我们公司不会白白浪费任何一个员工的才能，相信你也很了解这一点。你的职位有所变动，具体的9点来我办公室谈吧。”

说罢便挂断了电话。须霁看着回到桌面的手机屏幕，沉默须臾，晴朗的天空忽然劈下一道闪电，炸在对面楼顶的避雷针上。

须霁握了握拳，暗骂一声。两分钟后，穿戴整齐的他出现在了江红花的办公室门前。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下门，磨砂玻璃门自动打开。

江红花的办公室秉承了一种现代中掺杂着封建迷信的奇怪风格。办公桌正对的墙上是一张巨大的excel日程表，上面用中文、英文、上古符文混杂的写着日常安排。成山的卷轴堆积在激光打印机边上，桌角下两根钩针卖力地用红线打着一个看不出模样的钩针作品，江红花的那把寒铁剪刀矗在一旁加油鼓劲。

江红花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打字，须霁拖了张办公椅在她桌前坐下，江红花才转过头来看向他。

“小须啊。”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须霁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领导，不可以对领导发火。

“局里对你的贡献十分满意，我已经将你的功绩上报，今年感动两界十大人物中一定有你的位置。小须，你做的很好。”

须霁沉默地看着江红花胡扯八道。

“局里对你解决了气象安排这一难题感到十分欣慰和骄傲。小须，我知道，像你这样的员工，潜力是无限的，这也是为什么我当初坚持把你招进我们公司。”

难道不是因为实在找不到人而且请不起那么多外包地府员工了吗？你当初求我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呢。须霁面无表情地想。

江红花兜兜转转了一圈：“像你这样优秀的员工，公司一向是愿意给予机会的。神怪管理部现在有个空缺，局里准备把你调过去。”

须霁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神怪管理部，那不是林清湫原来负责的部门吗？想起那个总是带着满身鬼气，因为不间断的外勤行踪成谜，如今坟头草都三米高的地府顾问，须霁仿佛又能看到自己给江红花做牛做马的未来。

“老板，我有事要报告。”他斟酌了一下，毕恭毕敬地说，“是这样，我得了脱发症。需要请病假。”

“啊，这个啊，月兔今早和我说了。”江红花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木头桌面，“龙族脱发确实是很严重的问题，不过，你有尝试过把那根头发变回龙鳞吗？”

“啊？”须霁一愣。江红花指尖微动，昨晚月兔捡到的那根长发从他的荷包里钻出来，飞到两人中间。莹莹白光在黑发的边缘泛起，然后——

变成了一根洁白的兔毛。

须霁乍舌。江红花笑得直不起腰来。

“哈哈哈，现在确实到了兔子的换毛季了……”

那只死兔子！自己掉毛还栽赃到他身上！须霁恶狠狠地盯着眼前那根漂浮的兔毛，眼神里燃烧着要把月兔做成麻辣兔头的怒火。

“看来只是虚惊一场啊。”对面江红花笑意盈盈，“不过听说小剪已经给你约了医疗部的全身检查，是不是啊？”

冰冷的目光射向桌角指挥着两个钩针的剪刀。闪着银光的刀身打了个颤，歪了歪身子，摔倒在在地毯上不动了。

江红花不去管装死的剪刀，决定道：“既然都预定了，那就去一下吧。当初入职时就应该给你做体检的，可惜医疗部那边忙忘了。”

是医疗部忙忘了，还是想让他赶快上任被压榨啊。须霁早已看破江红花的那套话术，但既然领导已经发话，他还是坐电梯下到了医疗部的楼层。这些年医疗部从地府找了了许多猝死的学者和医生，技术力大有长进。须霁在一个类似安检的扫描仪器里站了一会体检就算结束了。

报告发到了江红花的邮箱里，须霁回到江红花办公室时，看见她正在翻动自己的报告。永远面带微笑的脸上带着罕见的凝重。

须霁心里一沉：“老板，有什么不对吗？”

江红花合上报告，递给须霁：“好消息，你并没有脱发症。”

听到她这么说，须霁先是松了口气。但是，但是这种话之后一般都跟了一个“但是”：

“坏消息是，你的护心鳞和龙珠都失踪了。”

须霁：“什么？”

龙珠他知道，在被关进沉水渊时，他们从他身体里生生把它挖了出来。

但是护心鳞？

须霁看着白纸黑字的报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就算是在下属搞砸了一整个地区的降雨，并且下个季度的规划还只字未动时，他都没有如此恐慌过。

好比以为自己得了脑瘤，去做检查，发现没有得脑瘤，但得了心脏病。

须霁嘴巴张了张，断断续续道：“不，不可能。龙族的护心鳞……”

那是距离心脏处最近的一片鳞片，每个龙族一生只有一片，承载着龙最纯粹的法力。

而且，如果不是心甘情愿，护心鳞是取不下来的，就算强行取下，也会失去作用。

“除了护心鳞，你还少了几处的鳞片。”江红花指了指报告上的几处，“但应该不是脱发症导致的，而是被拔下来的，你的失忆症状应该便是来源于此处。”

须霁还沉浸在震惊中。护心鳞，他那么大一片护心鳞啊！过去的他究竟是经历了什么，要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给别人，还把有关的记忆都删除了？

而且照理说，像他这么有名的角色，在彼世百科上一定是记载详细的，但那个没用的引擎却对此只字未提。须霁现在的百科记载是这样写的：南海龙族三皇子，第4200届和4203届六界比武大赛冠军。南海龙族曾经的太子，犯下大罪被锁进沉水渊一千年，在江红花的感化下改过自新，决定加入特殊事件管理局担任气象部主任。

余下一堆官方的称赞，例如年度杰出员工，最佳全勤员工，科技先锋。如果顺利的话，还会在未来加上“感动两界十大人物”这样威风的称号。

但现在更大的可能是在他金光闪闪的履历之后多出“因为失去护心鳞，在xxxx年英年早逝”这样悲痛的语句。

须霁突然想起什么来，眼底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窃喜。他对江红花说：“老板，你看，我现在没有护心鳞，这个神怪管理部的位置……”

谁知江红花面不改色道：“哦，差点忘了和你说了，你待会去那边报个到，有个任务要给你。还有，出外勤就别穿格子衫了，对咱们局形象不好。”

“眼镜也别戴了，我一直很好奇这么丑的眼镜你哪里搞来的。又没近视，天天戴什么眼镜。”

不是！须霁在心里大吼大叫，现在是讨论形象的事吗！他没了护心鳞，虽然一直都没有察觉，但要是在外面碰上危险怎么办？他坐了这么多年办公室，很弱不禁风的。

似乎察觉到下属的崩溃，江红花终于开口安抚道：“现在是和平年代，我还是放心让你一个人出去的。何况这次的外勤，说不定对你的状况有所帮助。”

她递过来一个文件夹，最上面是一张去江州市的机票，廉价航空，经济舱，第二天凌晨的航班。须霁的眉毛抽动了一下，但想到长途旅行要耗费的法术，还是收起了机票。

“江州，”他听到江红花说，“你或许不认得这个名字。在天塌之前，它叫千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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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确诊心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