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婆娑院里的菩提树上停了几只乌鸦,呱呱叫着,飞来几只喜鹊把这些丧气玩意儿赶走了。

青灯坐在贵妃榻上,用帕子包着热鸡蛋给自家小姐滚眼睛,绿篱慌慌张张跑进来,跪倒在章蕴之脚下。

青灯:“绿篱,你不是去太太院里,到王大娘手上领月例银子去了吗?怎空着手回来的?”

绿篱顺了口气,回道:“刚在王大娘那里用秤杆过银子,就听到账房外有人说,要捉我们小姐去太太跟前问话。奴婢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抄小路跑回来和小姐您先通通气。”

青灯听绿篱说了这么多,没有一句戳中要害的,急道:“你倒是赶紧说太太要问小姐什么话?”

“小姐不是送了珍珠云肩给表小姐吗,太太下楼梯时,身边表小姐云肩上的珍珠突然散了,害太太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太太发了好大的脾气。”绿篱大概知道这些,再往深处就没有了。

章蕴之知道,姜絮又要闹幺蛾子了,她才不怕,让身旁青灯凑耳来听,主仆二人立时有了主意。

院门外几个身形粗壮的婆子冲了进来,她们胳膊比章蕴之的腿还粗,满脸横肉,一副凶相。

在院里浇花的拂雪、拭霜看见了,暗道不妙,这都是内院专司惩戒处罚的婆子,力如蛮牛。

青灯跨出房门,到廊下迎道:“是什么风把各位妈妈吹过来的。”她拿出一把铜钱,塞到为首的牛婆子手里,“妈妈们素日当差事辛苦,也疼我们这些小辈,第一次来我们院里,这是小姐给妈妈们的打酒钱。”

牛婆子粗略看了下铜钱的数目,不到五十个,这是把她们当叫花子打发呢,一脸不满,将手里的铜钱全部摔到青灯脸上。

青灯“唉哟”了一声,攥着牛婆子的手推搡。

牛婆子也是火爆脾气,她和内院的管事王喜家的一样,是姜氏的陪房,很有脸面的奴才,只有自己打人的分儿,哪容得下青灯这样拉扯。

抬起醋钵子大的拳头,往青灯脸上招呼,章蕴之见缝插针,出来挡了一下。

刚刚好,牛婆子这拳头就招呼在她的右眼上。

章蕴之低估了牛婆子的力气,她还是稍微往后躲了一点的,只受了三分的拳力,疼得要人老命。

伤上加伤,她的右眼迷迷蒙蒙的,刚开始都不能视物,慢慢看清牛婆子那张臭脸的轮廓。

牛婆子见自己的拳头误砸在章蕴之脸上,就算姜氏再怎么不在乎章蕴之,她也是章家的大小姐,自己的正经主子,顿时心绪混乱,想要上前搀起仰躺在地上的章蕴之。

青灯双膝跪地,伏在章蕴之身上哭道:“小姐,您看这帮人,只知道欺软怕硬,小姐给她们赏钱她们不要,嫌少了,摔在奴婢脸上,还蹬鼻子上脸,连小姐您都敢打,这个家不知道是姓姜的还是姓章的?”说罢,狠狠往牛婆子那里啐了一口。

绿篱也跪在章蕴之身边哭了起来,“青灯姐姐,我看这帮人既不姓姜也不姓章,怕是跟这天杀的牛婆子一样,是姓牛的吧。”

拂雪撸起袖子,带着婆娑院里的女使们,操起趁手的家伙,和牛婆子那伙人扭打在一起。

拭霜跑到章汲之住的润尘院,章汲之恰好被父亲章冶叫去问功课了,只有从小跟着他的小厮悬刃在,悬刃听到自家公子当眼珠子一样疼爱的大小姐被人打了,领着院里说闲话的几个小厮,跟着拭霜,去婆娑院里教训那些狗仗人势的恶奴。

牛婆子她们本来占了上风,悬刃一来,个个被踩在脚下,不是这个折了手,就是那个断了腿。

婆娑院里的丫鬟们素日一见了牛婆子她们,就要被她们吆五喝六的,平日还得孝敬她们耍牌吃酒的钱,这下小姐的仇和她们自己的仇一并报了。

章蕴之被青灯、绿篱搀了起来,看着院子里乱作一团,心里乐了起来,事情闹大了才好玩,她把脸撇向右手的青灯,“我眼睛上的伤看着重吗?”

“奴婢看着心疼得紧,这牛婆子铁定是下了死手,要不是小姐您挡一下,奴婢的眼睛肯定坏了。”

“好,那你们扶着我去母亲住的颐修堂,牛婆子素日欺负你们的账算了,我过往受的那些苦楚,今日要一并讨回来。”

章蕴之记起来,姜氏最怕的是自己去世的婆母章老太太,婆媳经常起口角,二人都笃信风水命理。

章蕴之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姜氏忌惮鬼神,她要吓吓姜氏。

姜氏对原主从未尽过当母亲的责任,比起白姨娘,姜氏如同一个陌生人,甚至比陌生人还不如,陌生人可不会时时贬低、叱骂、打压自己的亲生女儿。

***

颐修堂,章蕴之垂首,被青灯、绿篱一左一右搀进正房。

姜絮瞧见她身上的一袭华裳,是云锦贡缎,流光溢彩,绚如云霞。

这衣料子她在萧贵妃的侄女淳安郡主身上见过,一匹千金,宫里的衣料,章蕴之怎么穿上的?

她敛起眼中的嫉恨,亲昵地揽着端坐在炕上的姜氏的胳膊,撒娇道:“姑姑你看,不必等您问阿蕴表妹孝道了,阿蕴表妹穿这一身好衣裳,不就是‘彩衣娱亲’那个典故吗?阿蕴表妹是有孝心的,比絮絮强多了。”

姜絮一脸天真无邪地看向站在一旁垂首的章蕴之,“阿蕴表妹,你快和姑姑解释,你送我的这件珍珠云肩它不是残缺的次货对不对?你只是被制云肩的裁缝骗了是不是?你待我向来亲近,咱们姐姐妹妹的,连嘴都不曾拌过。”

这番话从姜絮口中说出,仿佛她不是章蕴之的表姐,是亲得不能再亲的亲姐姐。

“这件珍珠云肩是次货,本来就是留着自己穿的东西,好坏自己受着,有人眼红非得要,我也只能巴巴送给她。再说了,我要真有个亲姐姐,哪用得着去庵堂呆七年,这个家里自有人时时在母亲面前维护我。”章蕴之边抬杠,边看向一直用眼睛瞪着自己的姜氏。

姜氏刚想张口骂一句“小畜牲”,见着她右眼的淤青,吓了一跳,咳嗽了几声,肃声道:“蕴姐儿,你也算肯大大方方认错,既然你承认存心送珍珠云肩害絮絮跌跤,母亲要罚你,你可服气?”

“不服!”章蕴之倔强地看着姜氏的眼睛,“人都有好运坏运,这珍珠云肩穿在女儿身上没出事,到表姐身上出了事,转了手的东西,非要女儿担责任的话,那日后岂不是人人都不敢送东西给别人了。”

姜氏鲜有听到这种犀利的话语,自己女儿转了性子,牙尖嘴利的模样像极了她那过世的婆母。

她默不作声,继续听下去。

章蕴之跪在姜氏脚下,挺直了脊背,不卑不亢地说:“母亲,不管女儿如何辩解,母亲只会认为女儿说的是开脱狡辩之言,因为母亲的心,永远是歪着表姐的。”

章蕴之想到原主七岁和姜絮抢琵琶那件事,根本就是姜絮无理取闹。

那柄琵琶是章汲之送给自己妹妹的生辰礼物,姜絮委婉地和姜氏说,原主的气质不适合学琵琶,于是姜絮学了琵琶,原主改学月琴。

那柄琵琶的弦已经被姜絮使坏割断了,是一柄报废的琵琶,姜絮还要抢夺,故意摔倒惹姜氏看见,害得原主被发配庵堂,做了七年的尼姑。

“母亲,有人居心叵测,存心想往女儿身上泼脏水。”她的眼睛扫过姜絮和贾妈妈脸上,盯得她们二人发毛,“女儿被母亲罚得还少吗?竹板打掌心,棍棒杖臀肉。这些痛不算什么,女儿最痛心的,是母亲沦为别人手里的伤人刀,却不自知,母亲不光眼瞎,心更瞎。”

一记清脆的耳光打在章蕴之脸上,姜氏气急败坏地骂道:“小娼妇!我生你还不如生只猫儿狗儿,有这样顶撞自己母亲的吗?”

姜氏也不愚蠢,只是不敢细想章蕴之话里的意思,已经宠了侄女姜絮这么多年,难道要为了章蕴之这个煞星和絮絮撕破面皮儿,絮絮可是自己死去弟弟的唯一骨血,就算有人耍心机,也是絮絮身边的丫鬟婆子挑唆的,自己养大的姑娘,难道还不清楚她的脾性?絮絮是温良恭谨的好姑娘,章蕴之才是心思深沉的小贱人。

姜氏对屋里的女使怒道:“把这个欺辱表姐、忤逆母亲的丧天良、黑心眼的小娼妇绑到春凳上,给我打!狠狠的打!往死里打!我没喊停,不准停!”

姜絮有些幸灾乐祸,但还要装作贤德模样,抚着气得浑身发抖的姜氏的背,温声劝道:“姑姑,莫要动这么大的气,姑姑日后少疼絮絮些,这样阿蕴表妹心里能好过点,就不会顶撞姑姑您了。”

她从炕上起来,站起身屈膝道:“姑姑,絮絮也有错,要是姑姑非得打表妹的话,就连絮絮一起打吧。”

还有这样的好事,这可是姜絮你自己说的,章蕴之夺过婆子手里的长棍,照着姜絮的屁股就是重重一棍。

屋里的女使都来抢章蕴之手里的棍子,青灯、绿篱也装作抢夺自家小姐棍子的样子,实际上把那些女使用手肘一一挡开了。

章蕴之不光要打姜絮,还要打那个憋着一肚子坏水的贾妈妈,手里的棍子使得极其顺手。

姜絮边跑边受着章蕴之手下的重棍,没挨几棍子,便放声痛哭起来,哪哪都疼。

贾妈妈头上的发髻被章蕴之扫过来的棍子搅散了,肩上手上腿上都挨了几棍子,全身骨头疼得慌。

姜氏气得翻白眼,章蕴之哪有点大家闺秀的模样,活脱脱一个戏文里唱的大闹天宫的孙猴子,在屋里上蹿下跳的,谁都捉不住她。

姜氏甩着帕子囔道:“反了!反了!小娼妇,还不赶紧住手!”

她后悔把章蕴之从馒头庵接回来,要赶紧把她嫁出去,再留在家中多几年,肯定家无宁日。

嫁,让她替絮絮嫁给宋家二郎那个病痨鬼,给她个教训才好,等嫁过去成了小寡妇,有她哭的时候。

姜氏奔到章蕴之身边,抬起手欲要掌掴她,姜絮、贾妈妈假装过来拉架。

姜絮:“姑姑,使不得,姑姑要打就打絮絮,是絮絮不好……”边说边扯着姜氏的手腕往章蕴之身上靠。

贾妈妈偷偷拉着章蕴之往姜氏巴掌下贴。

“啪”“啪”两声,贾妈妈、姜絮每人被章蕴之打了两个耳光,只听得她幽幽地对姜氏说:“儿媳妇,怎么不多给我章家生几个金孙孙?一个汲哥儿哪能够啊?”

姜氏怔住了,眼前章蕴之说话的口吻,怎么这么像自己死去的婆母?

章蕴之做出转佛珠的手势,眯着眼睛,冷哼了一声。

死去的章老太太转佛珠时,会翘起兰花指,鼻子一抽一抽的,章老太太的神韵被章蕴之学了个九成九,尤其那种鄙视姜氏的眼光,学得一模一样。

“儿媳妇,怎么没听从我的话儿,多给你相公纳几个姨娘?‘多子多福’这四个字,你一个都没听进耳朵里去,你不孝顺!”章蕴之威严地刀了姜氏一眼,鼻子里哼哼唧唧的。

姜氏吓得两腿发软,泪光盈目。

姜絮委屈巴巴道:“表妹,我替你在姑姑面前说好话,你怎么还打我呢?”

“谁是你表妹,我们章家供你吃穿,你这个表小姐倒好,成日在家里耍大小姐的威风,要清楚清楚自己的斤两,又没改姓章,天天就欺负我那姓章的孙女。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①章蕴之明白着呢,姜絮从头到尾都在拱火。

姜氏愣住了,心尖仿佛遭了雷劈一样,刚刚章蕴之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她婆婆章老太太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死去的婆婆难道上了章蕴之的身?

①:“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TVB《宫心计》姚金铃金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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