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父翻看着材料,对女儿竖起大拇指。
但又迟疑了数秒,指指家具盲盒里的小棺材。“这也不算家具吧?客人会喜欢吗?”
“怎么不喜欢呢?‘升官发财’嘛。”
康涟洏托着腮,一脸笃信。“要不是当年爸爸放弃做棺木时我太小,我肯定拦着你,不让你浪费这么好的手艺。哎对了,你那时候为什么不想打材了呀?”
康父怔了下,“不吉利嘛。”
“老古董。比我研究的古董还要古董。你先看资料,我给各家老板打电话,约时间见面。”
康涟洏朝他扮了个鬼脸,再次离开。
走到门外,小脸冷下,散出淡淡凉意。
-
康涟洏用了三天时间,跟父亲一起把合作方跑了一遍,签下了第一批订单。
康父看着订单,喜不自禁:“还是我闺女厉害。我是该抛开古板思想,跟上现在的市场需求了。”
“这只是个尝试,不一定能赚钱。还要辛苦爸爸加班加点赶工。”康涟洏淡笑。
“没事的,爸爸不怕辛苦。我知道第一单的重要性,一定保量又保质地完成。这几天你就在家好好歇歇,想吃什么爸爸妈妈给你做。”
康父慈祥地看着她。
康涟洏微微侧身,躲开他伸过来的手掌。“不用了。我跟朋友约了,明天去市里玩。可能得两三天。”
“那好啊!你早该出去玩玩了。”
康父比签了单还高兴,眼里闪着水光。
闺女明明如花似玉的年纪,却比老管家还劳神操心。他这个父亲,真是没用。
--
隔天,康涟洏坐上了去县里的班车。
在下一站接上了救援队里的朋友小宇,到了县里,又转了两趟车,爬了一段山路,趟了几道滩流,到达一处山明水秀的所在。
“我的妈呀可算到了!我知道你为什么让我保密了,不保密我妈压根不会同意我出门!你这是打算忽悠我出家,跋山涉水地跟你取西经去!”
小宇一屁股坐在道旁的石头上,呼呼地喘气。
“你该锻炼了,不然去救援就是添乱。”
康涟洏垂眼看着他的大块头,把水递过去。
小宇抬头接水,有亿点点被飒到。
康康明明瘦瘦小小的,但这么站着,斜睨着他,怎么就酷起来了呢?
不会是在首都认了个大哥吧?有机会他也想认识认识。
“都一年了,这里还是这么偏僻。”
康涟洏四下里环顾着,轻叹:“路一直修不好,怎么可能发展起来呀。”
“你别管路了大小姐,先找吃的吧,不然我就坐这儿不起来了。”
康涟洏看看小宇,摸摸肚子,也觉得饿了。
“那我们去村委会吧,那里有人在等。一会儿就能走到。”
“真的哦?你不准骗我了,不然我真翻脸了。”
小宇赶紧起身赶路。
要不是康康说这里有超赞的美食,他才不来。
果然,村委会不远,走了亿会儿就到了。
小宇正要哀嚎,鼻端就飘来一股鸡肉的香味。他一闻就知道这鸡跟养殖场里的饲料鸡不一样,味道应该比走地鸡还鲜美。
端着盘子的年轻女人好奇地看着两人,眨了好几下眼睛才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还真是一孕傻三年。”
“欢欢姐,好久不见。”
康涟洏却已经欢呼着扑上来抱住她。
根本不用担心把盘子撞飞,因为小宇已经稳稳当当地接过去了。
“小涟啊,又变漂亮了。这爱美的性子,也不知道随谁。”
欢欢最羡慕的就是康涟洏这一身雪白肌肤,水嫩光滑,就不像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
“我给你带了护肤品,待会儿拿给你。大力哥呢?”
“去山里找野菜了,说要给你做凉拌菜。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欢欢拉着康涟洏进屋。
点金郢本就不大,十年前迁走大部分住民,又塌陷了靠近镇子的一半后,就更僻静偏远了。
好在郢子靠山临湖,有山珍有湖鲜,还有温泉。再加上交通不便,倒是成就了这一爿世外桃源。
村里只剩下不到百户的人家,年轻人都在城市里读书工作,留守的多为老人和孩子。
大力哥不忍见他们无依无着,大学毕业后就回到了这里,和青梅竹马的欢欢姐一起,担起了村务。
等了几分钟,大力就回来了。皮肤黝黑的汉子看见康涟洏,一口大白牙晃得人眼晕。
炖好的山地鸡,凉拌山野菜,红烧湖鱼摆上桌,四个人边吃边聊。
“大力哥,恭喜你啊。一年多没见,你都升级当爸爸了。”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一见到你,我就觉得我们还小,还跟个泥猴似的满山跑呢。”
大力给她夹了块鸡肉,“我记得,你从小就不爱哭,但搬迁的那次,哭得特别厉害,鼻涕泡都出来了。最后还是康叔强行把你抱走的。外人看了,肯定以为康叔是人贩子!”
“是吗?我都不太记得了。当时我为什么不想走啊?”
康涟洏一脸好奇。
大力愣了下,“往常你一听到这件事,都叫着不许我们再提,说这是你的黑历史。怎么这次不一样了?”
“那你们总提,我也只能坦然接受咯。”康涟洏挺无奈地叹气。
“让你别提还总说,没别的可聊了吗?”欢欢用力捶了丈夫一下,歉意地看向康涟洏:“小涟,你别生气,他这个人未老先衰,就爱提那些陈年往事。”
“不生气,真的就是好奇。”康涟洏笑眯眯的。
“我也好奇。”一旁沉迷于啃鸡肉大业的小宇高高地举起手,“我认识康康五年了,也没见她哭过。”
“嗨,其实我们也不是非常清楚。还是听老人们说的,康叔本来没打算迁走的,有一天忽然就改了主意,非得搬走。又说山里没有好木材供他造棺材,又说医院风水不好影响他挣钱。。。可是他到了新地方,也不打材了呀。”
“那我为啥不愿意走?舍不得你们这群总提我糗事的小伙伴吗?”
“这是一个原因。主要是你当时一直闹腾着说记不起什么事儿了,要留在这里找记忆。”
“什么事儿?我在后山埋了金条?”康涟洏继续调侃,眼眸深处却沉寂得反常。
“那肯定不是。你虽然打小就会做生意,但短时间内也赚不来金条。”大力认真地摇着头,又想了想:“或许编爷爷知道。老人家能说会道的,肚里也揣着不少秘密。”
编爷爷无儿无女,以柳编篾编为生,还特别会编神怪故事,是康涟洏最喜欢的长长辈之一。
现在想起来,老头儿好像很喜欢对着她叹气,然后摸摸她的小脑袋瓜子,说一声“可怜的孩子。”
那时大伙儿包括康涟洏自己都以为,老头儿是哀叹康家三口家底薄,又都不康健。
如今细琢磨,果然是揣了秘密的老人家。
康涟洏暗思,却偏头笑道:“我才不信,他只会编瞎话。”
-
吃完饭,康涟洏摸着圆鼓鼓的肚皮,难受得直皱眉:“哎呀不行不行,撑死我了。我得赶紧散步去。”
“那我陪你溜达溜达吧,现在气温也好。”欢欢忙说。
“大力哥也一起吧。我好久没回来,想买点东西看看村里的爷爷奶奶,顺便听编爷爷讲个故事。”
欢欢脸上的笑淡下来,“故事你可能听不到了。刚才忘了告诉你,编爷爷八月上旬去世了。”
康涟洏一顿,“我怎么没收到通知?”
虽然已经搬出去十多年,但村里人还是有感情的,有个红白喜事的都会互相通知。
“通知了啊。我给你打电话没人接,发信息不回。又联系康叔,才知道他手术住院了。对了康叔现在怎么样?”
天上有乌云飘过,在康涟洏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我手机被偷了,那段时间家里又太乱,可能爸爸也忘了跟我说这事。”
康涟洏垂下嘴角,默默地发呆。
大力夫妻俩只当她为老人家的离世难过,轻声安慰着她。
康涟洏消沉了一会儿,还是打起精神去买了东西,跟着夫妻俩看了几家爷爷奶奶,然后开始选直播场地。
这次过来,她明里说是帮村里直播销售农副产品的。
“那里以前是卫生院吧?我出生的地方。”
康涟洏指着前方金黄色的玉米地。
“是啊,二十年前毁于一炬,就在你出院后不久。真险。”大力感叹。
“对啊,我好幸运。”
康涟洏冲他笑了下,继续沿着水渠往前走。
可能是她先前听见编爷爷离世时的悲伤情绪太明显,大力觉得她这一笑,莫名凄凉。
十月初的山谷,天高风冷。阳光也如冷玉,温润中沁出寒气。
康涟洏打了个冷噤,瞳孔微缩,里头倒映出两道背影。
十五岁的盛寒时和八岁的她。
她哭得惨兮兮的,鼻涕眼泪齐飞,像个找不到家的小可怜。
哦,不是像,她就是。
当时她偶然翻到了父亲的日记,里面写着一句话:虽然宝宝不是我亲生的,但我比任何人都爱她。
“宝宝”是父亲对她的爱称,父亲也只有她一个女儿。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