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闻松今天有点不太正常。
一大早,余晌受命敲着锣把所有人叫醒,炸裂程度堪比后院的鸡鸣,吵醒了方圆十里的狗。
周如意冒着起床气洗漱,从镜子里看到敞开的门出现许闻松的身影。
难得比他起晚的许闻松像只丧尸,浑身颓丧,耷拉着脑袋,一步一晃走到身后,手臂环着他撑在洗漱台边上,栅栏似的把他圈在身前。
换作平时,周如意会觉得许闻松的身高很有压迫感,今天不同以往,现在的他像棵枯萎的仙人掌。
“早……”
许闻松把头埋进他的颈窝里,蓬松的头发和呼吸搔得他皮肤发痒。
“干嘛?”
周如意绷紧身体,看到他糊涂的表情,迷离的眼神,贴着耳朵的脸颊有股热意,像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样子。看惯了许闻松每天活力满满的样子,这种放在别人身上很常见的状态在他身上十分突兀。
许闻松睫毛翕动,话音沙哑:“困。”
“困就去睡。”
周如意心想他们昨晚也没聊到后半夜,他都没说困,许闻松居然困成这副模样。
许闻松闭着眼摇摇头:“要出门。”
“你这辈子又不是只能出这一次门。”
许闻松被他的话逗笑:“哈哈……你说得对。”
周如意从他的嗓音和虚弱的状态中察觉到异样:“你生病了?”
“嗯?”许闻松想了想,大概意识到他的状态很差,“好像是。”
“什么叫好像是?”
周如意不理解他之前能一眼看出自己发烧,居然感觉不到自身的异常。
许闻松讪笑几声道:“我以为我只是太累了。”
“笨蛋。”
周如意骂了他一声,将就用冷水把脸上的泡沫洗净,拉开他的手往外走:“我去和他们说一声。你,不准出门,不准摔倒。”
“嗯?”
周如意顾不上许闻松发出的疑惑,匆匆忙忙下楼和海奶奶说了声。
海奶奶找到体温计和药上楼,量出来三十九度四,被吓坏了,想着先取消今天的行程,被许闻松制止。
他顶着红脸说让他们安心出门,自己睡一觉就好。
完全没有信服力。
幸好余晌了解许闻松,明白他不想麻烦别人,不想耽误计划进度,帮着说服了海奶奶。
“我们几个在家也是闹腾,容易吵着许闻松,不如让他多睡会觉。他有自己的分寸,我们按他的意思来就好了,不然他后半辈子想起今天都难受。”
海奶奶犹豫道:“可这,总不能把闻松一个人扔家里吧?”
余晌看向几个男同学:“你们几个,谁会照顾人?”
他们叽叽喳喳吵了起来。
“我倒是想照顾……可我怕把药灌进闻松鼻子里。”
“你妈,你上次就把药灌我耳朵里。”
“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这么记仇干嘛?”
“我来,看我的大胳膊,闻松只要一烧到四十度我就把他扛去诊所。”
“你妈,懂不懂照顾什么意思?你有这能耐怎么不去应聘救护车?”
“你妈,你怎么谁的台都拆。”
“因为我才是最可靠的人,看我脸上就写着贴心两个字。”
“得了吧,让你照顾?闻松不如直接烧死。”
“你妈什么意思?质疑我?”
许闻松倚着门框,无奈地笑着说:“发烧而已,又不是瘫痪,哪有这么严重。你们都去吧,我吃点药睡一觉就行。”
“那怎么行……”
“我照顾他。”
周如意突然开口。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明明是个天天要人照顾的小屁孩,竟然自告奋勇要照顾别人。
他只知道没有许闻松在,他融不进这个群体,去了也是无聊,不如陪陪许闻松。
他们纷纷投来惊讶的目光。余晌也愣了一下,随后温声道:“Kalyan,没关系的,不用这么担心许闻松,他说没事那就是没有大碍,想去玩就去吧,我们会好好照顾他的。”
海奶奶跟着说:“何况你这么小,怎么照顾好哥哥?”
周如意想告诉她们,他不想去玩,他想陪许闻松。却不知怎样开口。
许闻松即便发着高烧也能看出他的为难,出口相助:“没事,你们去吧,Kalyan虽然年纪小,可比我还会照顾人。而且他还有很多作业要写,要写完才能放心玩。”
他们犹豫了几句,被许闻松一一应付过去。
周如意看着他应对自如的模样,心想,幸好许闻松能读懂他的心。
没过多久,他们一步三回头出门。海奶奶临行前叮嘱了他们好一阵,最后怕打扰许闻松休息,被余晌搀着,依依不舍地走了。
许闻松吃了早饭和退烧药,躺上床睡觉。
周如意用手机查了最快退烧的办法,匆匆跑出门,从村民嘴里问到村里小诊所的地址,赶过去看里面没人,蹲在台阶上干等着,任小孩子围观。
大榕树下一群小孩拿粉笔在地上画方格跳房子。看到他这个外国人模样,衣着格格不入的人突然坐到旁边,难免好奇地看过来。
还有人大着胆子跟他搭话:“你是外国人吗?”
周如意看着这个小孩脏兮兮的手,想到他小时候也经常堆雪人弄脏手,不禁一笑:“你猜。”
“你是男的!”小孩震惊,“你还会说中国话。”
这些话周如意听过上百遍,对于外貌和人种的质疑早已免疫,而且他可不会小气到和没有敌意的小孩子生气。
他撑着下巴说:“然后呢?”
小孩问:“你为什么有女人的长发?”
周如意被许闻松传染了似的,竟然和他讲起了道理:“男的可以留长发,女的也可以剃成和你一样的光头。这是我的头,我随便留什么头发。”
小孩五六岁的样子,没听懂。有头没尾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又问:“你为什么是蓝眼睛?”
“我是混血。”
“什么是混血?”
周如意想了想,通俗解释道:“我爸爸是中国人,妈妈是外国人,我跟妈妈长得像。”
“那你是外国人。”
“我是半个外国人。”
“你是外国人。”
“我不是。”
“你是。”
“不是。”
“你就是。”
周如意懒得再和小孩斗嘴,转移话题:“这里的医生呢?”
小孩理所当然道:“不知道。”
“啧。”周如意开始不耐烦,“要你何用。”
小孩被凶之后还是很大胆,直接坐到了他旁边,仰着光溜溜的小脑袋问:“你生病了吗?”
周如意想了想,抱着私心说:“我哥哥生病了。”
“你哥哥也是外国人?”
聊不下去了。
周如意站起来,凶巴巴地说:“你管我是不是外国人。”
他转身进小诊所,在桌上看到医生的电话,拿手机拨了过去。电话接通了,医生说他在村民家里打针,让他稍微等一会儿。
周如意一分钟也等不下去。
“不等。我买一盒感冒灵,两瓶酒精,两包棉花,多少钱?”
“啊?”
医生愣愣地报了个数。
周如意扫码付了钱,在监控下光明正大地拿东西就走。
出门时,那个大胆的小孩回到了朋友堆里,指着他说:“你偷东西。”
“呵。”
周如意径直离开。
路上,周如意看了眼时间,距离出门过去一个多小时。不由得心慌,他在外面磨蹭了这么久,许闻松说不定已经烧成人干了。
这么想着,他加快脚步跑回家,刚进门就撞上了一个穿白大褂的大叔。
“诶哟!”大叔惊呼一声,扶了扶被撞歪的眼睛,“你这孩子,怎么跟林猪一样莽莽撞撞的。”
“……”
周如意呆呆地看着他。
大叔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塑料袋上,意识到什么,疑惑地问:“你是刚刚那个打电话要买东西的?”
“嗯……”
“许闻松那个傻小子,也不跟你说一声。”大叔被他们这对哼哈二将逗乐,拍拍他的肩膀,“我刚给他打完针,马上就退烧了,要是没退你就给他擦擦酒精。”
“嗯。”
“你小子,电话里不是挺横的吗?这会儿怎么只会嗯了?”
周如意横给他看:“啧。”
“哈哈哈哈哈……”
大叔笑着走了。
周如意跑上楼,看到许闻松在趴着看手机,不免有些恼怒。走过去,带着东西趴到床上,从后捂住他的眼睛:“看什么看。睡觉。”
“哈哈。”
许闻松突然笑了起来,关掉手机,偏头躲开手看他。脸蛋还是红彤彤的,尤其是鼻头,但相比早上多了百分之八十的活力。
周如意的手往下摸到滚烫的脸颊,知道他还没退烧,强硬地说:“笑什么笑。闭眼,睡觉。”
许闻松趴在枕头上,像只乖巧的小黑猫,蹭了蹭他的手心,细声道:“趴着睡不着。”
周如意一度怀疑许闻松把脑子烧傻了:“那你为什么不能平躺?”
许闻松坦然道:“医生在我的屁股上打了一针。”
“……”
周如意呆了一秒,忍不住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难得见许闻松这么矬的样子。明明是挺羞耻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又滑稽又可爱。
许闻松佯装气恼:“你笑我。”
周如意越笑越大声:“哈哈……”
“你笑我……”许闻松凑到脸上来,换了种委屈的语气,“我这么疼,你还笑我。”
周如意像许闻松之前对自己做的那样,主动贴上他的脸颊,嘴里的笑停不下来,亲昵地哄道:“等会儿就不疼了。”
“好疼。”许闻松楚楚可怜道,“我以后再也不打针了。”
“以后再也不打针了。”周如意被可爱得心痒,对哼哼说话的语气对他说,“你侧身睡会疼吗?”
“会。”
周如意担忧地问:“那怎么办?”
“你亲我一下。”
周如意愣了一下。
许闻松恶作剧成功,露出狡黠的笑容:“哈哈,抱歉。开玩笑的,感冒接吻容易传染。”
周如意耳尖悄然染上夕阳的红,娇嗔道:“你烦不烦。”
许闻松立刻收敛笑意,撒娇似的说:“对不起。”
“睡你的觉。”
许闻松翻身平躺,乖乖闭上眼:“好,看我一秒睡着。”
“你不是屁股疼吗?”
“其实还好,想骗你哄我睡觉。”
“啧。”
周如意表面气愤,内心羞涩。
逼着许闻松睡着后,周如意用酒精帮他擦了额头和手,然后搬了个椅子,坐在床边写作业,试不试伸手探温,来回擦了好几次酒精。
午后,许闻松还在睡,看来生病给他带来的影响巨大。
周如意伸了个懒腰,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已经降了,湿湿黏黏的,大抵是退烧出了一身汗。
“我不欠你了。”
周如意看着他安详的睡容,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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