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赶往机场的路上,许闻松终于说出他的目的。
“我在设置奖励制度的时候很纠结,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现在知道了。所以往后你做对一道大题,我的手就任你处置一个小时好不好?”
“……”
周如意觉得许闻松有点热情过头。他的确有点心动,但眼下的情况让他只想赶紧跳过这个话题。否则他马上尴尬到原地爆炸。
好在没多久就抵达机场,和约好的周如溯碰上面,话题转变成了围攻周如溯。
今天不是很冷,人也不多,距离检票还有段时间,周如意接到了来自妈妈的电话。
周如溯和妈妈向来不对付。因为小时候被硬拉着去学美声,其中一次比赛唱到一半嗓子失声,下台被妈妈打了一巴掌,差点变成哑巴,记仇记到现在。
看到“妈妈”两个字,他瞬间敛起笑容,冷冷地说:“这个时候给你打电话,不安好心。”
八小时时差,妈妈那边正是半夜。如果放在之前,周如意会很忧虑,害怕妈妈打电话来质问比赛分数。但他昨天的表演没有出现任何失误,直到今天排名还是居高不下。
他走到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接通电话,用英文说:“妈妈,晚上好。”
“哐”一声巨响,把他的耳朵震得嗡嗡直响。这声像是随意将手机放在桌子上的声音。接着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妈妈在生气的时候,喜欢把他晾在一边,干自己的事。
周如意沉默地想着,自己最近明明什么也没做。
过了将近十分钟,听筒里传来妈妈抑扬顿挫的纯正英音:“kalyan Jones。我在给你狡辩的时间。既然你一言不发,就代表你承认了对吧?”
周如意心一惊,却还是很迷茫。
“你为什么……”
妈妈凌厉的话音被一阵脚步声打断。
在一阵嘈杂刺耳的声音里,通话挂断。
周如意愣愣地看着手机屏幕黑下去。他好像在那段乱糟糟的声音里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说的是“Dear”。应该是妈妈舞团的朋友。
他心不在焉地回到其他人身边。这时候已经开始检票,临近登机的时候,他看到了第三个熟悉的身影——穿着黑大衣,满脸冷漠的随长安。
“傲娇鬼。”
周如溯突然来了一句。
周如意和许闻松像两株墙头草,齐刷刷看向随长安,两脸好奇。
随长安无动于衷,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连招呼都不打,仿佛没看到他们一样。
还是最开朗的许闻松先打破僵局:“早啊,随博士,你也去暮春市吗?”
“嗯。”
随长安冷得像座千年不化的冰山。
周如溯没像来时把三人的座位买成串,他给周如意和许闻松买了靠窗挨着的位置,他的位置跟随长安紧挨着,离他们很远。
周如意坐下前一秒看到表情张扬的周如溯和面无表情的随长安,终于察觉到一点不对劲,扭头问许闻松:“随长安真的是客户吗?要是有人对我这么嚣张跋扈,别说投资了,我恨不得找人把他的工作室砸烂。”
“哈哈。”许闻松被逗笑,“你对周如溯的怨气太重了。”
周如意直接无视了这句话,疑惑道:“那你不觉得奇怪吗?”
“觉得呀。”
“你觉得哪里奇怪?”
“不知道。”许闻松微笑着摇摇头,“他们大人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呢。”
周如意满脸不信。根深蒂固的学霸印象让他认为许闻松是一个字典里没有“不知道”三个字的人。而且,许闻松也是成熟的大人。
许闻松闭嘴后仰,合上眼睛,嘴角微微上扬。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他们应该是大学里的好朋友。随长安博士毕业后在玉铃市工作,而周如溯正为新工作室招纳人才。他名义上是来见客户拉投资,实际是挖墙脚。”
很合理的故事。但周如意还是不理解:“他用这样的态度也能挖到人才?”
“这就是大人的世界。”许闻松话音渐弱,“用高薪……把柄……人情……或是别的东西来交换……也许未来的某天周如溯会亲口告诉你。”
周如意的好奇心等不到未来,迫不及待地问:“你觉得是什么?”
“他们大人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呢。”
“你不是大人吗?”
“你是小如意,我是小闻松,我们都是小孩子呀。”
“啧。”
周如意无语凝噎片刻,想继续追问,发现许闻松已经睡着了。只得作罢。
他这几天睡得很好,这时候一点都不困。百无聊赖地看看许闻松睡觉,又看看窗外,最后把视线落在许闻松的手指上。
悄悄摸一摸应该不会被发现。
突然胆大包天的周如意碰了碰许闻松的右手,见他没反应,顺势拉过放在自己腿上。
他像婴儿抓大人手指一样,把五根手指依次握了一遍,然后有一下没一下揉捏掌心,最后十指相对,变换着抬起手指,模仿弹钢琴。
他回忆着背过的乐谱,在空中弹了好几首曲子。
如果许闻松有兴趣,他很乐意手把手教他弹钢琴。
暮春市室外温度零下二度,午后的天空见不到一丝阳光,只有纷纷扬扬的雪。路边积雪早已没过膝盖,整个世界都是白花花的。
“好冷。”
许闻松一下飞机就被冻清醒了。
“嗯。”
同为南方人的随长安附和一声。
“我和小随去公司,你们叫家里的司机来接。”
“你带行李去公司?”
“我去公司打地铺。”
“你最好是。”
“当然是,我才不想跟老太婆见面。”
“晚上要是在家里见到你,我就让阿姨把你赶出去。”
“你晚上要是在家里见到我,我就改名叫周赖皮。”
“行。”
周如意对峙完回头,发现许闻松已经提着他的行李箱走出了三米外,似乎对他们兄弟间的骂架早已见怪不怪。
随长安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周如意盯着他看了几秒,受许闻松调戏而成的恶趣味一时兴起,莫名有些好奇他惊讶时的表情,于是学周如溯说:“再见,小随。”
随长安整张脸只有眼珠子动了一下,还是冰冷面瘫脸,随后没什么情绪地说:“再见。”
没得到预期之内的反应,周如意顿觉无趣,转身跟上许闻松,还是觉得他这副阳煦山立的模样更好看。
“你走这么快干嘛。”
“因为冷。”
周如意顿住脚步,毫不迟疑地把脖子上的围巾扯下来,把许闻松拉回来,踮脚帮他缠好,凶巴巴地说:“再说冷我就骂你。”
许闻松忍俊不禁:“比起围巾我更想挨一顿骂怎么办?”
“那就还给我。”
许闻松踮起脚耍赖:“够得到吗?”
“……”
周如意愤然离去。
许闻松忙跟在后面,边笑边哄:“对不起,Kalyan,对不起,周如意,如意,小如意,对不起……”
回到家后,周如意把卷子拿给奶奶看,奶奶看到后面大题的空白,指责他为了跳舞,对学习和未来不负责任,不认真,懒得动脑。不可避免地又被臭骂了一顿。
许闻松也没逃过一劫,被骂拿了钱不办事,愧于状元名号。
末了,奶奶又问周如意生日想要什么礼物。等于变相地给一颗甜枣。
周如意知道如果真回答他想要的东西,那这个东西就会被奶奶说成“低级趣味”,被贬得一文不值。
所以他没有回答,说了句“都好”敷衍了事。
被放走的时候,周如意的脸色很差。
他忽然觉得自己再怎么努力,再怎么进步,奶奶也不会认可。
他为自己的进步高兴,她说为这点分数沾沾自喜永远成不了大器。她总会有各种理由来让他产生自卑,又期盼着他能成为最优秀的人。一面“望子成龙”,一面说他永远当不成“龙”。
她总拿他和世界顶尖的人对比,恨铁不成钢,但当他自卑时,她又说:
“你为什么总要和别人比给自己压力呢?”
“周家给你的教育资源是顶尖的,就算是笼里的鸡也能成才,你为什么做不到?”
“说一两句就要哭,你就不能坚强一点吗?知不知道你是周家最懦弱的男人。周如意,你难道真想自甘堕落,变成市井无赖吗?不想努力就滚出周家!去当你的叫花子好了!”
“如意,奶奶很爱你,你是周家最棒的小孩,奶奶死之前只想看你开心快乐地长大,变成最优秀,最骄傲的大人。”
和妈妈一样。
大人为何总是扭曲。
周如意对许闻松那点气早已烟消云散,现在又没心情和他继续聊天。于是一个人回了房间,把试卷团成一个球扔进纸篓。
他躺在床上,悲哀地想着,如果他不是周家人,不是妈妈的孩子,是普通人就好了。
这样他就能像同班同学一样,寒假里想睡就睡,跑出去和朋友玩,玩累了写作业,不想写就玩游戏。不必整天都挤满课程。
如果像周如溯和周乐那样变坏,奶奶的视线是否就不会落在他头上。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剧烈振动。
周如意拿出手机,看到是妈妈。虽然很不想接,但理智已经点下了通话键。
“Kalyan。”
“嗯……妈妈。”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周如意愣了一下,没明白妈妈的意思。
妈妈话音尖锐,语气刻薄:“我看了你昨天的比赛。谁让你那样跳的?”
周如意想起来了。他昨天在台上跳的不是老师教的,而是顺着自己的心意跳的,一次动作失误都没有,拿到的分数比之前的都要高。
他还是不明白,妈妈语气这么差的原因。
“你像个□□。”
听到最后一个词的瞬间,周如意表情呆滞。
以往不管跳得有多差,妈妈都不会用这个词形容他。而且,她说得这么坚定,完全不像气上心头的辱骂,而是早早备好的词。
不等他出声,妈妈再度开口:“Kalyan,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是个成熟的舞者了,万万没想到,你竟然连芭蕾舞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给我记清楚,芭蕾是含蓄的美,不是你的□□舞姿。你自己看看你跳的东西,是芭蕾舞还是夜店舞娘?你难道是进入青春期开始发骚了吗?你记不记得你是个男的?”
“……”
周如意沉默地垂下眼帘,咬紧牙关,胸口大幅度起伏暴露了他的情绪波动。
妈妈的质问还在继续:“我给了你两次机会,你一次都没有忏悔,难道你对自己跳的东西很满意吗?呵,是哦,你到现在还排在第一名,没有忏悔一定是想让我夸你吧。”
“Kalyan,你跳得很棒,还拿到了第一名,妈妈很为你骄傲。妈妈希望你以后也这样跳,让全世界的男人都为你的舞姿意乱情迷,好吗?”
“Kalyan,告诉妈妈你想不想这样做。”
“Kalyan,说话。”
“Kalyan?”
“Kalyan Jones?”
“Kaly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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