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九月,莞城三中初中部刚开学。高中比初中早一个星期。
校外闹哄哄的,学校不准把机车开进校,云意在校门外一家常去的饭店停下,和老板打了声招呼。
老板探出头来,“中午要来吃饭不?”
云意摇头,“中午在学校里吃,下午来。”
“得。”老板乐着应了一声。
进了校,还没来得及进班,云意先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云时初。
他心想自己也是够倒霉的。
云时初确实是来找云意的,“请问能帮我找一下云意吗?”
老妈让他见到哥要让哥回家,可别说让他回家了,到现在云意都没和他说过话,冷冰冰的,和老妈说的根本不一样。
老妈说他还没出生的时候,哥还总给他唱歌听,还说以后要带弟弟一块儿去游乐园玩,他都要怀疑妈是不是在骗他。
“云意还没来上课呢。”和他搭话的是二十二班的班长。
“好吧。”云时初叹了口气。
妈对云意很愧疚,在云时初记事以来,老妈精神就不太好,有时候正常,有时候又不正常。但无论清不清醒,老妈总是会吃完饭后去云意以前的房间坐一会儿,一个人默默地哭。
这些年老妈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云建临,也就他爸,托了各种关系,最后才在几年前做慈善的山区找到点线索,顺藤摸瓜找到他哥。
本来云建临还想着要是云意回家,先做个亲子鉴定再说,虽然警局里留的线索和指纹都能对上,再说云意那张脸就摆在那儿了,和他年轻的时候能有几分像,但云建临这种老狐狸总归是不放心,要是孩子不是他的,领回家去不就是为了他的家产吗?
结果他担心的压根没发生,因为云意不认。
后来云母看见云意,抱着云意哭了很久,云建临也没再多说什么。
不过他还是在背地里找人做了亲子鉴定,没出差错,的确是云意。
“你要是急的话和我说就好,等会儿他来了我转告他。”班长热心开口。
“不用了,谢谢。”云时初抿唇笑道。
他脸上还有点肉,班长抑制住自己想捏他脸的冲动,“行。”
窗旁趴着睡的男生突然抬头,“你和云意什么关系?”
云时初有些纠结,但还是说:“他是我哥。”
这时,上课铃声响了,云时初也没再打扰他们,提了提书包肩带离开。
陆不一愣了好一会儿,直到见云意进来,他才问:“你有弟弟?”
云意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我有儿子。”
“……”陆不一,“去你大爷的。”
*
三中的高中生活跟放牛似的,懒散得很。
下午下完课,云意拎着包往外走。陆不一和另外两哥们跟着,问要去哪儿吃饭。
“我不去了,你们去门口那家拉面馆吧。”
陆不一试探道:“你又把车停人门口了?”
“嗯。”云意点头。
“操,云意,你这星期把车停那儿停了三次,再吃面我都吐了。你就不能去远点的地方停啊?”
云意一副你在说什么鬼话的样子,“你也说了远。”
陆不一找不到怼的,气得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朝着他竖了个中指。
“你不和我们一块儿去?”另一旁的白郜问。
“我去染头发。”
“好端端的染头发干嘛?”陆不一搭在白郜的肩上。
云意懒得回,车钥匙在食指上套了几圈,没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
黄毛还没染到一半,电话倒是打过来不少。
云意大致看了眼,有几个是沈父和沈母打过来的,应该是想问他亲生父母这事儿,毕竟云建临在莞城算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沈父和沈母怕他这次再打官司真能给他们送进去。
要几年前云意说不一定真会这样做,但现在他倒是觉得能让他们一辈子心惊胆战也挺好的。
再说云建临也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有个号码不认识,他猜是云家那边的人。
还有林凯。
林凯的他接了。
“哥,宋岳这龟孙子来阴的。说好不带家伙,这龟孙自己揣了折叠刀,有几个兄弟被刺了几刀,伤得挺严重。”
“等着。”
云意看了眼半成型的头发,只觉得糟心,和老板承诺一个小时后再回来。
他眉骨那儿有条疤,不明显,他问过陶奇鸣有了这疤以后还能做警察不,陶奇鸣说可以,云意也就没放心上。
但在别人看来,就显得他整个人凶神恶煞的。
比如现在,理发店老板见他样子,压根没敢拦,只是让他快去快回。
老城区这一片混混多,道上的有,不是道上的也有。他们见怪不怪了。
云意拎着包,跨坐在机车上,把钥匙插进去转了两圈,留下嗡的一声消失在理发店门前。
林凯说的地儿不是很难找,就在西街旁,估计是打算蹲云意来着,没想到先被林凯他们碰上了。
“哥,这边!”林凯龇牙咧嘴的摆了下手。
听到声,云意朝他们方向看了眼,十几个人,有几个脸上还挂了彩。
他把车停好,大步走过去,扫了下问:“星子呢?”
“送桥儿去医院了。”林凯道,“刚打电话过来说缝了几针。”
云意心里挺躁,自己掏了根烟在嘴里叼着。
“宋岳呢?”
一提到宋岳,林凯脸都青了,“西街街尾,他们手里拿了刀,把桥儿捅伤后就离开了,这会儿估计在收保护费。”
宋岳是这一片的混混,老城区这边往东是他活动范围,平常有事没事就喜欢在街上晃,强制性收做生意的保护费。他后面背景大,进警局喝过几次茶,也没什么用,最长的关了五天就出来了。
身边跟的人要么是手脚不干净,要么是刚从监狱里出来的,手都脏得很,所以后来也没人敢招惹了,想着能用钱解决就行,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西街这边因为云意初中那会儿自己买了点东西摆摊,不愿意给保护费,和他们打了几次架。他身手还不错,从小跟着陶奇鸣学的。再加上骨子里就狠,打架跟要杀人似的,打完后就报警找条子,坑了宋岳他们好几次,渐渐的他们也就不敢再来。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老城区这一片就成了划分出了东西街两片区,两边井水不犯河水。
冯桥桥是小学时云意隔壁家小孩儿,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不错。机灵得很,就是读书不行,初三就辍学继承他老爸的早餐店。
前几天宋岳一行人一块儿来吃饭,结账时咬死了说冯桥桥多收了他们钱。冯桥桥哪儿能吃这个亏,和他们闹了起来。
后来就说要打架,但说好的不拿东西,结果宋岳拿了刀,还次刺了冯桥桥一刀。现在去在西街收保护费了。
云意吐了口烟,把烟头扔了。顺手捡了块砖头。
林凯后面那几个兄弟一看这架势,立马跟了上去。
*
这是云时初第一次来老城区。
街道很狭窄,车子进不来,他就让司机在外面等,不用跟着。
司机点头,有保镖跟着,没什么好担心的。
但显然云时初还是高估了自己,老城区到处都是街巷,七拐八绕的,走了半个小时他还是没找着。
加上街巷里的人很多,走着走着,他才发现一直跟着他的保镖大叔见不着人影了。
老城区的街巷又破又烂,摩托和自行车挤在一起在逼仄的巷道里穿行,时不时还会碰着路边的摆放着苹果或蔬菜的小摊。甚至还有没拴着牵引绳的狗跟在它主人身边溜达。
云时初就和那狗对视了眼,没想到那狗就立马朝着他龇牙,喉咙里发出恶狠狠的声音。
这小孩长得干净,眉清目秀的,浓密的眼睫毛还有些翘。瞪得圆圆的眼睛瞬间有眼泪溢出来,被那狗吓得“啪——”的一下往后仰去,摔了个跟头,直到几分钟前还白净的小孩裤腿沾满了灰,手心也擦破了皮。
他觉得委屈极了。
可老妈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他上次去医院时听见他爸和医生的话,说是肺癌晚期,可能半年,又或者几个月老妈就会永远的离开他。所以无论再怎么委屈,他还是要把云意带回家。
狗的主人吓了一跳,假装踹了几下狗便跑了,连道歉也没说。
云时初自己爬起来把身上的灰拍了拍,继续问路边的人西街要往哪个方向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但天已经擦黑。
八月底莞城的晚风有些闷,云时初累得直喘气,找了个地儿坐着休息。
手机没电了,想给云意打电话也打不了。不过打过去云意也不会接,他之前在莞城国中上初二的时候也去三中找云意找了几次,每次云意都当没看见他,更别说会接他电话。
云时初吸了吸鼻子,起身打算继续往里走。
又走了十分钟,路过一条街巷时,他突然听见里面传来惨叫声。
他的心猛地被提到嗓子眼,心想要赶紧离开这儿才是。
直到他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云意的。
云时初打着颤的小腿定住了。
他把悬在嗓子眼的心咽了回去,想着云意是不是被人打了。毕竟他总是冷着张脸,一看就是讨人嫌的长相。
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胆子,明明腿都是软的。
好不容易走到巷子口,一看里面的场景差点把云时初吓死,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这下彻底没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寒意从脚底快速地往上攀爬,带着隐约的发麻感,心脏一下又一下地在胸腔里跳动。
只见巷子里横七横八躺了不少人,发潮的墙壁上鲜红的血蜿蜒,角落里的少年拎着另一个人的衣领,一拳砸在他的脸上。
云意的头发只染了一半,现在看上去有点不伦不类,加上他眉骨的疤痕,显得更加可怖。
这场景让云时初下意识往后退了步,没想到踩到了身后的钢管,发出轱辘轱辘的滚动声。
嘈杂的巷道在这瞬间变得安静,所有人都下意识往他的方向看去。
古怪的氛围让云时初心猛地一紧,他抿了抿唇,隔着不算很近也不算很远的距离喊:“云意,妈叫你回家吃饭。”
话落,云时初不说话了。
云意也没说话。
他看着云时初,神色深沉。
他松开宋岳,随意擦了下嘴角的血。总算舍得搭理一下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了,从云时初的肩旁擦过,骂道:“神经病。”
很轻,用只有他和云时初能听到声音。
这是云意第一次和云时初说话。
*
“哥,刚才那小孩你亲弟啊?”林凯问。
宋岳被打得挺惨,也算是给冯桥桥报仇。林凯估摸宋岳也不敢报警,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现在心情还不错。
“不认识。”云意很平淡地回他,像是说一个事不关己的人。
“那他咋知道你名字的?”
“鬼知道。”
云意有些不耐烦,他不是很想和云家的人扯上关系。他抓了下还没染好的头发,“我先走了,没事儿别找,有事儿也别找。”
林凯看他脸上实在算不上好,也不再勉强,点头道:“行。”
云意的事儿他多少知道,毕竟冯桥桥是个大嘴巴。冯桥桥前几天刚说云意亲爸亲妈找上门了,有钱是有钱,但还有个亲弟,云意以后还得和他弟争家产。
林凯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瞎操心,反正左右和他没关系,这样一想心里亮堂了不少,目送云意骑着机车离开后,吆喝着其他兄弟吃烧烤。
等云意染完发已经是晚上七点。
怕晚上下雨,他把机车停在老式居民楼楼梯下,才拐了个弯上去。
楼道里没安灯,黑黝黝的。云意从兜里摸出手机,开了手电往上走。
不过过了会儿他不再走了,看着坐在他家门口的人没说话。
他用灯晃了晃云时初,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别挡路。”他说。
听到云意的声音,云时初猛地抬头。一双漂亮的眼睛在黑暗里格外明亮,像只小猫。
云时初一听到他的声音,嘴角的弧度立马往下弯,眼泪唰唰的往外流,一边用手背抹眼泪一边哭。
云意看了他一眼,没管,把钥匙插进门,开了门进去。
云时初怕挡住他,还挪了个位置,给云意留了个能进去的空间。
“哥,”云时初拉住他,“妈问你要回家不?”
云意没回他这个问题,只是冷声道:“松手。”
云时初不敢不听话,赶忙放了,跟着云意进了门。
和云家的大别墅不同,云意这房间很小很窄,云时初感觉自己连放脚的地方都没,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嘴叨叨个不停,生怕云意把他赶出去,可说的话每一句都惹人烦得很,“哥,你有吃的吗?我饿了。”
“哥,家里的浴室都要比你这儿大,你和我一块儿回家吧。”
“哥,你手机还有电吗?我手机没电了,想给妈打个电话,怕他们担心我。”
“哥,我以后能经常来你这儿玩吗?”
“……”
云意转过去看他,皱了皱眉,“话怎么那么多?”
云时初瘪了瘪嘴,鼻尖还泛着红,有些不开心,嘀嘀咕咕道:“就是话多啊。”
云意没再搭话,连水都没给他倒一杯,低头给云母打了个电话,扔给云时初,“接电话。”
电话接通,能听见云母有些小心翼翼的声音,“小意?”
云时初眼睛猛地红了一圈,“妈,是我。”
云母语气有些失落,“唉,时初,你在哥哥那儿要好好听话啊。”
云时初这才知道云意提前和云母打过招呼了,怪不得一直保镖大叔到现在还没找到他。
“嗯。”云时初点头。
云意从他手机拿过电话,很无情地拒绝,“我等会儿把他送回去。”
云母沉默了会儿,点头应声,“好,路上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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