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宋隐大三。
南方的夏天总是冗长而烦闷。在有且仅有的10天假期里,宋隐选择在家吹空调。
也不知道是命运的安排还是人生的巧合,他的妈妈预约了宽带师傅上门修电视,让他在家等着。
电视对于宋隐来说只是一个名词。年轻人基本上已经不看电视了,但在师傅修完之后,他随意调试了几个频道,转到CCTV的某个频道,手里换台的动作停住。
电视里是一个纪录片,讲西藏纳木错的科考,这和他的专业相关,都是地质勘探的。电视播放了风景和旁白后,镜头切换到室内嘉宾,嘉宾坐在高脚椅上,介绍科考队在纳木错的活动以及遇到的困难。
这是一位很年轻的男人,模样周正。宋隐听到自己的内心撕开了一个缝隙,电视上那个人的声音漏进来,语速平缓,逻辑清晰。他讲到有趣的地方会笑,讲到严肃的地方眉间有一点点皱纹。
宋隐情不自禁地被吸引。
屏幕左下角显示男人的身份:
A大地质与地球研究所 地质工程研究中心副主任林申牧。
-
纪录片有四十多分钟,结束之后,宋隐开始百度这个人。
他搜到林申牧的学业信息、工作信息,在A大的官网上看到了林申牧的简介,又去知网拜读了他的论文,搜得越多他越是沦陷,最后他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他要报考林申牧的研究生。
是的,他想见他。
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见到这样的人。他只是一个与他相隔几千公里从未见过面的大三学生,他不知道他怎么才能见到他。报考他的研究生,是他当下唯一能做的。
他找到了他的邮箱,以十分诚恳的心情给他写了一封邮件,大概介绍了自己,然后表达了想报考他研究生的想法。
邮件回复得比他想象中要快。三天后,系统提醒他有未读邮件,他心跳加速,点开,果然发件人叫 ShenMu Lin。
林申牧在邮件中对他表示欢迎,也委婉地告诉他,他明年研究生录取的报送名额已经被A大本部占满,现在只有一个考研名额。如果想加入他的团队,只能考研。
宋隐想也不想地回复:好的,林老师,我一定会考上!
-
说到这段往事的时候,宋隐脸上仍是眼藏不住的兴奋。他拿出手机,打开邮箱,在隐藏文件夹里给我展示了他们的来信。
我看到他写的第一封信是2015年7月22日,林申牧的回信是2015年7月25日。
但第三封已经是2016年12月2日,整整隔了一年多,他那时候已经入学A大。也就是说,在宋隐考上A大之前,他们再无联系。
宋隐把手机收回去,不给我看后面的邮件:“这些都是工作相关的,没什么好看的了。”
我说:“你本科成绩如何?你可以保研吗?”
他喝了一口酒:“我本科排名第二,可以保研,但是得去另外一个学校,不是A大。”
我瞪大双眼:“所以你放弃了保研,为了他考研A大?”
他笑了笑,腼腆地点了点头。
“你真是一个赌徒!”我的声调不由高起来,“你就只在电视上见过他!”
他却说:“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想着只要能来A大,只要有方法,我就一定可以办到。”
“你……你……”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半天总结出,“你可真是幸运。”
他高兴地说:“是啊,我很幸运,成了他那年招收的唯一的一个校外研究生。”
“所以你来A大只是为了他。”
“是的。”他承认。
我傻愣愣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无话。他的脸隐藏在酒吧的黑暗里,唯独眼神像烛火一般闪着光亮。那光亮笃定、真诚、又炽热,义无反顾,一往无前。
“那他呢?”我忍不住细问,“你们林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他……?”
他也是喜欢男生的吗?——我想问的是这句,但我没问出口。
其实也不用问那么直白,刚听到我的话,宋隐眼里的光就灭了。他垂下头,尴尬地笑了笑,说:“我根本没想那么多,现在在实验室很开心。”
喔豁。
我内心又“喔豁”一声。
原来是单相思啊。
是谁说来着,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想来也是,如果对方也对他有意,他何苦叫我来酒吧陪他喝闷酒,何苦会告诉我“他有女朋友”。
说实话,虽然我有一点点腐女的爱好,会和寝室的同学磕CP,但是我周围的朋友中还真没有同性之爱的。宋隐是我歪打正着、半猜半蒙地诈出来的,我以为他就是单纯不喜欢女生,没想到他喜欢上了自己的老师,而且为了老师还做过这么大胆又疯狂的举动。
“那你怎么办?”我问,“你怎么知道他有女朋友了?”
他眼底渐渐浮现一层哀伤:“今天下午他带来实验室了。”
“啊……”
“是他在国外留学时候的同学,他们认识很久了。”
“啊……那他知道你对他的感情吗,知道你为了他来了A大,知道你喜欢他吗?”
“不知道。”他给自己灌了一杯酒。
“你真是个傻瓜!”我一边骂他,一边陪了一杯。
他并不在意我骂他,只是傻笑。
“你喜欢他什么?”我问,“长得高?长得帅?”林申牧模样是挺周正,但不在我的审美点上。
“这怎么说呢……”他有些害羞,“我就是被他吸引吧,觉得这个人很有魅力。我喜欢他对待事物认真的样子,可能在第一次见到他那么认真介绍纳木错的时候就一见钟情了。他说对纳木错的研究是他一生的追求,这让我仰视。再说了,喜欢是没有理由的,就像你喜欢齐松什么呢?在我看来,齐松一点也配不上你。”
宋隐一下戳到我的痛处,我痛饮一杯酒,重重落杯:“你别说我。那你会告诉他吗?”
“我怎么可能告诉他?他不喜欢男的,说不定还会把我当怪物。”
“怪物倒不至于。如果是直男的话,可能会觉得你有点恶心,有点变态,会远离你……”我晕晕乎乎地帮他分析,自然而然地带入了齐松的态度,而我说到这里被他打断。
“我很恶心变态吗?”
“嗝——”我打了一个响嗝。
他垂下头去。
“不是这个意思,”我摁了摁自己的人中,“我不是要‘嗝——’说你让人恶心,我只是觉得‘嗝’——这件事可能比较突然,‘嗝——’……”
我停不下来地打嗝,他被我的样子逗笑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
我吨吨吨狂喝了一杯酒,终于压住了打嗝,看见他放在玻璃茶几上的手,修长秀美。
我伸出手去覆盖住他的,说:“我没有觉得你恶心。我认识你、我知道你,我知道你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怎么说呢,可能我确实不太理解同性之爱,但是我谈过恋爱,我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暗恋是什么感觉、为一个人卑微到尘埃里是什么感觉,这是人类共通的感情。我想,这都是一样的。我知道。”
我定定地看着他,他的眼里流露出感动的神情。
他说:“但是他不知道。”
我一愣。
他又飞快地说,带着淡淡的、无可奈何又自我释怀地笑:“但是也没关系。这是秘密,我一辈子也不会告诉他。”
就这一瞬间,一股莫名其妙的情愫狠狠击中我的心,我忽然觉得鼻子很酸。
可就在这时,齐松出现了。他一身酒气,一把揪住宋隐的衣领,狠狠地给了他一拳,将他打到了地上。
“你他么在做什么!死基佬!”
-
我和齐松陷入了彻底的冷战。
那晚我还未来得及和宋隐诉说我的感情问题,齐松的出现让一切提前结束。我以为我拉黑了齐松,他不可能找到我,但是我忘了情侣之间绑定的GPS定位——他凭借着这个找到了我,并且看到我和宋隐双手相执、两两对视、惺惺相惜。
那一刹那,愤怒冲昏了头脑。
-
事后我和宋隐道歉,我绝对没有和齐松说过他的事,我也不知道齐松是怎么知道的他的事。我让齐松去给宋隐道歉,齐松说是否道歉了就不分手?我说那你随便。
齐松没有去道歉,也没有放弃我,更没有放弃他的直博名额。很快,我看到系里的公告栏里贴出了他的名字。
他还期待着我能妥协,期待我能为他留在这所城市,陪他念完博士,然后……然后再说。
可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初两个人一起说好了南下找工作,我将这次一切都安排妥当,就因为你单方面地要念博士,我就必须无条件地为你妥协?
我为什么要这样付出?
或许,我不够爱齐松;他也是。
更可笑的是,齐松问我要和他分手,是不是因为那个基佬插足。我觉得又可悲又可笑,从我研一和齐松在一起已经两年了,两年,他对我的了解和信任竟是这样。
我想到了宋隐。他的付出安安静静、不声不响,他明明知道对方不会有回报,但还是甘之如饴,他好像从不计较。
到底什么样的感情才是真爱?
我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后来再约他出来他总是有事,王者荣耀也没见他在线。我也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但愿他一切都好吧。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