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宋隐再次联系上是元旦。
元旦我在微信里群发祝福短信,在一片回复中,收到了宋隐的微信。
宋隐:谢谢!新年快乐!
我有些惊喜,立刻回复他:我还以为你和我绝交了呢!出来吃火锅!
宋隐:[地址]纳木错。
我:???
宋隐:[图片]
他发过来一张绝美的风景照,天无比蓝、无比广,眼前有片湖,阳光下泛着金光。
我反应过来:你去纳木错了?!
宋隐:/得意。
我:我靠!怪不得联系不上你,游戏也不上线。
宋隐:这边信号不好,要在基站里面才有4G,而且很慢。
我:你什么时候去的啊?
宋隐:十月初来的。
我:我靠我靠我靠!去了这么久了都不吱一声。嘿嘿,你老板去了吗?
宋隐:……
我:说啊。
宋隐:我们一个所里都来了。
我:哈哈哈哈!怪不得!
怪不得他会回我信息,怪不得给我发这么漂亮的风景照,隔着屏幕我都能感受到他心情愉悦。这想必和他老板在一起工作有关系吧。
晚上,我们约定了一个时间打电话,他和我分享了这两个月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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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A市去纳木错没有直达,A大由林申牧带队,先在西藏拉萨和另外一组人马汇合,集中前往纳木错。他们一共有6辆吉普越野车,3辆坐人,3辆装设备和补给。沿路开车到基地要五个小时,翻过5190米的那根拉山口后,宋隐出现了严重的高原反应,他的高原反应持续了两天,直到第三天,宋隐才能从床上下地。
等他走到基地板房外,他才第一次看清楚这个被称作“圣湖”的纳木错。
此时是10月初,纳木错已经很冷了,远处的念青唐古拉山白雪皑皑、圣洁高贵,山脚一面犹如蓝宝石的镜面湖水安静平铺,倒影着蓝天、白云、雪山,安静而宏大。湖面上的斑头雁、天鹅、棕头鸥飞来飞去,自由自在,展现出勃勃生机。
宋隐被这一刻的美景震住了。
直到后面有人说话:“很美吧?”
他回过头,林申牧和所里的两位师兄张弛、李宇正勘测回来,林申牧把地质锤收进包里,抬起头,笑看他。
风很大,有猎猎声。太阳正西垂,温柔的霞光映在林申牧俊美的脸上。
宋隐点头,说:“很美。”又挠挠头说,“林老师,你们回来了?今天去哪了?”
林申牧说:“今天往西开了100多公里,上到了海拔6200多,放好了气象勘测仪。”回头对张弛说,“你关注点数据,这两天山上会下雪,我们不上去。”
张弛说:“好,我会关注。”
林申牧走过来问宋隐:“你怎么样?好些了吗?”
宋隐腼腆笑道:“好很多,总算是适应了。前两天给大家添了麻烦,明天我就可以恢复工作了。”
李宇过来给了他一拳:“知恩图报就好,今晚帮我洗内裤。”
宋隐想也不想就回他一拳:“做梦吧你。”
说完他去看林申牧的表情,他的老师装作没听见,只是低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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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们前往纳木错的扎西多岛进行考察。扎西多岛是纳木错东南面深入湖心的半岛,岛屿面积10多平方公里,全由石灰岩构成。因为年长日久的溶蚀作用形成了许多峰林、溶洞、天生桥、石柱等岩溶地貌,溶洞里记载了多彩多姿牧民生活。
同往的人员里还有一只考古和岩石的队伍,带队的是一位姓李的教授。科考第一批人员里面林申牧和李教授都在,宋隐这批学生是第二批。
这几日与其说是人员在科考,不如说是教授们带着学生在野外科普。学生们大多都来自内陆或者沿海城市,对这片最接近天堂的地方毫无抵抗力。整支年轻的队伍洋溢着兴奋新鲜之情。
宋隐也不例外,他最感兴趣的是纳木错的浴门。
那天李教授带着一群人站在高处,指着湖边一处说道:“这个就是扎西多浴门。浴门是藏民洗澡的地方,据说这样可以洗去身上罪恶,一生吉祥如意。”
底下一位女同学紧紧环抱住自己,摇头道:“在这里吗?不会被冻死?”
李教授笑道:“藏民有自己的信仰和习俗,如果你相信,就不会惧怕寒冷。”
宋隐顺着李教授的目光遥遥看去,湖边层层叠叠的岩石被千百年的风打磨得光滑如镜,边上有一人多垒起的石台,被五颜六色的经幡围着,猎猎纷飞。看上去这里也是有功用的,但不知道能做啥。
张弛和他有同样的疑问,问出声:“那是做啥的?”
“那个叫‘煨桑台’,”林申牧的声音响起,“煨桑是一种仪式,燃烧松柏升起袅袅青烟,藏民认为这样可以祭拜天神。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我们这两天路过的藏民家里都有这一样的一块地方?昨天那家还在上面摆放了青稞面。”
林申牧这样一说,刚刚说话的那位女生接话道:“哦,原来是这个,不过这里的比藏民家里的大好多。昨天在藏民家我无意把水杯放在了上面,家主看了我一眼,把我的水杯拿下来了。”
“所以在纳木错这里的浴门沐浴,也会举行煨桑仪式吗?”宋隐问道。
“你下去游一圈不就知道了?”张弛推了他一把。
众人哈哈大笑。
林申牧也笑,说道:“纳木错是圣湖,是不能随意沐浴的。上次带我来的藏民说,如果要沐浴,先要将一条洁白的哈达抛入湖中,如果哈达立刻沉入水底,便视为天神允许,是大吉大利;反之便是天神不允许,强行下湖会非常不吉利。”
李教授带着队伍往前走,宋隐目光稍作停留,也转身下坡。所里几个人和林申牧时近时远,宋隐跟在林申牧身边,说道:“西藏这边真的很神秘。”
林申牧说:“走前让你们做西藏的功课,没想到实际和书本还是有差距的吧?”
“差距太大了,”宋隐感慨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要是不来一趟,我真还不知道、不知道……”他一深一浅地跟在他身边,琢磨措辞,“不知道这片地方这么美……这么神圣。”
林申牧爽朗笑道:“所以我们搞地质勘探的,一定是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过你这样——”林申牧看了眼他厚厚的冲锋衣,“你还得多锻炼身体,身体太差了也干不了这一行。”
宋隐面上不由一红:“我确实没来过高原,第一次难免会有高原反应。”
“这次我们来条件已经很好了,有专项基金,有吉普越野车,有网络基站,有专门搭建的板房,我念书时候和我导师来,条件很艰苦。”
“林老师来过多少次?”宋隐问道。
林申牧略微想了想:“两个手数不过来了。”
“怪不得。”宋隐不由道。
“怪不得什么?”
这时,李教授在前面叫他,林申牧走了。
宋隐那半句“怪不得”咽在嘴里——怪不得当年他头一次见他,在纪录片里,他就能那样如数家珍、神采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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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两周的科普考察后,宋隐适应了纳木错的生活。
基地在纳木错的背风处搭建了20多间板房,各支科考队伍陆续抵达,形成了100来人的热闹小营地。宋隐的手机和相机里多了很多奇异的大自然的照片,他优中选优,发给我欣赏。
他跟我说,来了纳木错才知道什么叫“对大自然要充满敬畏”。他说经常会看到这样的景象——左边眼睛里是晴空万里,右边眼睛里却是乌云密布,一片天好像被劈成了两半;路上走着走着,忽然毫无征兆地下冰雹,打在身上真疼,最大的冰雹颗粒有拳头大小,差点没砸死他;他还给我发一张石头的照片,在我看来这石头平平无奇,就是路边随意捡的,他说是啊,我就是路边随便捡的,但这里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它可能就有上亿年的故事。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心又莫名被击中了。他这个人好像有一种天然又自然的浪漫,如果他是一个直男,这样的本事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小妹妹。
但他不是。
可也一点不可惜。
他和我说,纳木错的每一滴水、每一粒沙都有它注定的命运,它们生来就如此,并不是等着我们科考队去科考才这样的,它们本来就这样;它们也不是因为科考队发现了才变得有故事,它们本来就是故事。
你看,这就是他的宝贵之处,他能看到事物的本质,他能看到璞玉。
或许这就是我们能成为好友的原因,我也是一个有点文青的人,我能精准地get到他想表达什么。他说得没错,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性格、也有每个人的宿命,他也一样,和他口中描述的纳木错一样。
一样干净、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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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连日来一直纠缠我的感情问题,似乎拨开云雾见了天日。
从九月我得知齐松要留在A市到现在,三个多月,我们一直处于痛苦的拉扯之中。他想留下来,又舍不得我走;我坚定要回南方,但离开他我心里也痛苦。吵架、冷战、短暂和好、又吵架、冷战、闹分手……周而复始,来来回回,我已经到了疲惫崩溃的边缘。或许我内心已经有了最终的答案,但情感还不肯让我就此结束。
而宋隐的话,点醒了我。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命运,要尊重故事本来的路线。我和齐松都是要强的人,如果缘分只能到这里,也不用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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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和宋隐足足聊了一个多小时,他不是擅长言辞的人,很多时候我要像狗仔一般刨根问底地追问,才能勉强拼凑出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我听得出来他很开心,状态很好、语气轻快;即便被我别有用心地开玩笑,他也只是跟着笑。
我问他在哪里打电话,他说他在营地里一个无人的会议室,窗外可以看见漫天的银河。他还跟我说,刘萌,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来纳木错看看,看看这里的星星有多美。
我酸他,我说:“纳木错美的真的是星星吗?”
他在那边闷笑。
我说:“西藏条件那么艰苦,你这两个月都没遇到点惊心动魄的事儿?”
他迟疑一瞬:“有。那次我差点还被记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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