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处陆景行本是闲得发慌,随手从廊下旧书架抽了本封面泛着墨痕的册子,指尖刚触到粗糙的纸页,便漫不经心地念了出来:“松筠契……于天地之灵气、之怨气所生,内有四颗红珠,可赐予人无尽能力……”念到“无尽能力”四个字时,他的声音忽然顿住,眉头也轻轻蹙了起来。
厨房方向传来瓷碗碰撞的轻响,混着沈清晏切菜的“笃笃”声,暖融融的烟火气裹着水汽飘过来,和书页上这玄玄乎乎的文字格格不入。
陆景行又往下扫了两行,见写的都是“寻珠需历四劫”“契成则命牵”之类的话,不由得扬了扬眉,心里犯起嘀咕:沈清晏平日里煮茶、侍弄花草,,没想到竟喜欢看这种字眼的书?
他合上书,指尖敲了敲封面,那上面没有书名,只烫了个小小的松针纹样。
陆景行抬眼望向厨房的方向,见沈清晏白色的衣角沾了点水渍,模样依旧是惯常的温和,可他心里那点疑惑,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悄悄漾开了圈圈涟漪。
不多时,厨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沈清晏端着个乌木托盘走出来,托盘上并排放着两碗白瓷面碗,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他鬓边垂落的几缕发丝,袖口挽至小臂,腕间木镯随着脚步轻轻晃,沾着的几点面汤水渍,倒添了几分烟火气。
他走到石桌旁,先将那碗飘着油花、卧着块酱色五花肉的面端起来,稳稳放在陆景行面前,筷子顺着碗沿摆好:“吃吧,肉是昨儿卤好的,炖得软,不塞牙”
说着又把另一碗只铺着几片清嫩青菜的面放到自己手边,指尖不经意擦过碗沿,还带着刚离灶火的温度。
陆景行原本还盯着那本书的封面犯嘀咕,闻到肉香的瞬间便移了目光,见碗里的肉块浸在琥珀色的汤汁里,连带着底下的面条都裹了油润的光泽,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先前的疑惑早被抛到了脑后。
他拿起筷子,先夹了一小块肉送进嘴里,软嫩的肉质裹着卤香在舌尖散开,忍不住弯了弯眼
陆景行瞥见沈清晏碗里只有清碧的青菜浮在汤面,连半点油星子都少得可怜,动作忽然顿住。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碗里卧着的大块卤肉,又抬眼扫过沈清晏清瘦的肩线,没多想便夹起两块最软嫩的肉,越过桌面稳稳放进对方碗里。
沈清晏正低头用筷子挑着面条,察觉到碗里变化,动作一顿,抬眼时眼里满是疑惑。
“你看你瘦的跟竹竿似的,”陆景行放下筷子,指了指他的胳膊“多吃点肉才有力气,总吃青菜能顶什么用?”
沈清晏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自己的小臂,又低头瞧了瞧碗里的卤肉,眼底的疑惑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浅淡的笑意,他没说话,只拿起筷子,轻轻拨了拨碗里的肉。
陆景行见他不反驳,又得寸进尺地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你看你天天吃青菜,手上还戴着这个破珠子,要是再剃个光头,往庙里一站,活脱脱就是个要出家的和尚,哪里还有半分寻常人家的样子?”
沈清晏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既没有半分寻常人家的样子,出家也不错,清净”
这话落进陆景行耳里,他先是愣了愣,嘴里的面条都忘了嚼,脑海里竟不受控地浮现出沈清晏剃了光头的模样——清瘦的眉眼,素净的衣袍,再配个光溜溜的脑袋,怎么想怎么别扭。他猛地摇了摇头,是要把那荒唐的念头甩出去,语气也急了些:“不行!顶着个大光头丑死了,太阳一照跟个铜镜似的,比巷口卖糖人的老王头还显老,你可别瞎想!”
沈清晏听他这话,眼底漫开一丝浅淡的笑意,却没再接话,只是垂眸低头,筷子轻轻夹起碗里的卤肉,小口送进嘴里,慢腾腾地嚼着。
晨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细碎的阴影,腕间的珠子被光一照,竟隐隐泛出一点极淡的红芒,快得让人抓不住,只当是错觉。
饭后的日头没有正午的灼意,滤过院角老槐树的枝叶,在青石板上洒下细碎的光斑,连风都裹着几分温软的凉意。
沈清晏搬了张藤椅坐在树荫里,膝头摊着本线装书,骨节分明的指尖偶尔轻轻翻过一页,纸张摩擦的“沙沙”声,混着院外远处的虫鸣,格外安生。
陆景行也寻了张矮凳挨着他坐下,手里同样捏着本书,书页却许久没动过。他目光落在字里行间,心思却早跟着飘远了——一会儿瞥眼沈清晏垂眸看书时清俊的侧影,一会儿又盯着槐树叶上晃悠的光斑发呆,翻书的动作也只是走马观花,连章节衔接都没顾上。
没撑多久,困意就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裹住了他。陆景行的脑袋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一点一点,眼皮重得像挂了铅,连手里的书都快攥不住,书页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荡。
沈清晏早察觉到了身边人的动静,他缓缓合上书,侧过身,抬起手指,用指节轻轻敲了敲陆景行的额角:“怎么困了?”
被这一下敲得回了神,陆景行的眼神还有些发懵,他揉了揉额角,又打了个浅浅的哈欠:“嗯,困”
“谁让你今天起这么早,天不亮就来踹我的门”沈清晏看着他眼底淡淡的青影,语气里藏着几分嗔怪
陆景行听了,委屈似的撇了撇嘴,身子往他身边凑了凑,把手里的书往石桌上一放,声音更低了:“我不是在这里呆着太闷了吗”话没说完,脑袋又开始往下耷拉,困意显然是压不住了
不过多时陆景行的脑袋又往下沉了沉,这次没再及时抬起来,身子跟着往旁歪了半寸,手忙脚乱去抓石桌边缘才稳住身形,凳脚在青石板上划出一道轻响。
他彻底没了撑着的心思,眼皮耷拉着,声音黏糊糊的像浸了蜜,带着难掩的委屈:“我想回房……躺着睡。”
沈清晏刚把摊开的书拢了拢,闻言抬眼看向他,目光落在他晃悠的肩头和没睡醒似的眼神上,语气却没半分松动,只淡淡道:“不行”
陆景行没料到会被直接拒绝,瞬间睁大了些眼睛,困意都散了几分,委屈劲儿更甚:“为什么啊?我都快摔下去了……”他说着还往沈清晏身边挪了挪,伸手轻轻拽了拽对方的衣袖,指尖蹭过衣料上细密的纹路“房里的床软,躺着睡才舒服”
沈清晏垂眸瞥见被拽住的衣袖,指尖顿了顿,却没挣开,只指了指院外西边的天:“谁让你那么早起来,这次算给你个教训”
陆景行哪还听得进话,困意翻涌着裹住全身,连拽着沈清晏衣袖的手都没了力气。他眼一闭心一横,不管不顾地抬手往沈清晏膝头扫去那本刚拢好的线装书没来得及被按住,“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书页被风卷着轻轻晃了两页,才静下来。
沈清晏下意识要弯腰去捡,指尖刚离了藤椅扶手,肩上还没落下的动作却骤然顿住。陆景行的身子已经顺着矮凳滑了些,脑袋稳稳地靠在了他的膝头,发顶蹭过他垂落的衣摆。
突如其来的重量让沈清晏浑身一僵,连呼吸都放轻了些,垂眸看着膝头毛茸茸的发顶,喉结动了动,话到嘴边又顿了顿,最终只溢出一个带着几分无措的字:“你……”
话还没说完,膝头的人就不满地往他腿弯里蹭了蹭,声音含糊,连尾音都透着困意的黏糊:“别吵……我现在就要睡”说着还往旁侧了侧脸,脸颊贴着沈清晏微凉的衣料,睫毛颤了颤,没一会儿就没了动静。
沈清晏僵着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目光落在地上没来得及捡的书,又移回膝头安稳呼吸的人,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指尖悬在陆景行的发顶上方,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落在了上面,动作轻柔地替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动作轻得似是怕惊扰了膝头的人,目光落在那张透着倦意的侧脸,心里却悄悄泛起了波澜。
他想起这几年隐居在这山林里的日子,院里只有他和偶尔来走上一圈林予安,日子过得像山间的溪水,平静得没什么起伏。
林予安虽说有些调皮但对沈清晏总隔着几分分寸,从不会像这样毫无顾忌地凑过来,更不会把脑袋直接靠在他膝头,连呼吸都敢这样肆无忌惮地落在他的衣料上。
这是许久都没有过的亲近了,近得让他刚才下意识僵住的身体,此刻还残留着几分细微的紧绷,却又奇异地没有半分反感:“真是个奇怪的人”
明明认识的时日不算久,却总能这样轻易打破他早已习惯的疏离,用这样直白又热烈的亲近,撞进他平静了好几年的生活里,像颗石子投进湖心,漾开一圈又一圈细碎的涟漪。
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依旧压得很低,带着几分自己都没摸清的柔软:“罢了,睡吧”反正这山林里的日子悠长,多这么个“奇怪”的人陪着,好像也不算坏
沈清晏就这么想着手撑着头坐着,手肘搭在藤椅扶手上,指尖偶尔无意识地蹭过陆景行的发顶。
风裹着槐花香漫过来,拂动他垂落的衣袖,也吹得膝头人的呼吸愈发平稳。他没再去想隐居的清寂,也没琢磨陆景行这份亲近的缘由,只静静看着光影在陆景行脸上慢慢移动。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往西边沉了些,槐树叶的影子拉得更长,落在地上晃悠悠的。膝头的陆景行忽然动了动,先是眼睫轻轻颤了颤,接着脑袋往旁侧了侧,脸颊蹭过沈清晏微凉的衣料,发出一声含糊的轻哼。
沈清晏瞬间回了神,撑着头的手微微一顿,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他垂眸看着陆景行缓缓睁开的眼睛,那双眼刚睡醒时还蒙着层水汽,带着几分迷茫,没完全聚焦,只定定地盯着他的衣襟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往上抬,撞进他的目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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