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予安刚把陆景行的脚踝往被里塞了塞,转身就见沈清晏僵在床边,背影透着股少见的滞涩。
他顺着沈清晏的目光往下看,才发现陆景行的手正牢牢攥着沈清晏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泛着浅白,连带着小臂的肌肉都绷着,似是抓着什么救命的东西。
沈清晏的指尖微微蜷起,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掌心传来的温度,混着酒气与体温,烫得他指尖发麻。
陆景行反复呢喃的“别走” 他喉结滚了滚,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堵着,连抬手掰开那只手的力气都像被抽走了。
身后的林予安已经走到院门口,回头时正好看见天边那轮银月破了云层,清辉洒在青石板上,他心头一紧,快步走回来拍了拍沈清晏的肩,急切说道:“清晏,月亮快升起来了,不能再拖了”
这话像道惊雷,炸醒了沈清晏的怔忡,他指尖刚攒了点力道要抽手,腕间的珠串忽然“嗒嗒”响了两声,线绳被陆景行攥得发紧,几颗珠子顺着指缝滑出去,稳稳落进了对方掌心。
那串珠串是他戴了好几年的物件,磨得温润发亮,此刻被陆景行死死扣在掌心里,指腹还无意识地蹭着珠子的纹路,任沈清晏怎么掰动,都不肯松半分。
沈清晏的动作顿住了,目光落在陆景行攥着珠串的手上,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他能想象到这串珠子留在陆景行这里,难免会惹来麻烦,可看着床上人眉头拧成一团、哪怕昏沉也不肯撒手的模样,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清晏!”林予安的声音传来,他抬手看了眼天边,银月已经彻底挣脱云层,清辉铺了满院,连墙角的青苔都染得发亮,“没时间了!”
沈清晏喉结滚了滚,最后又看了眼陆景行掌心的珠串,他闭了闭眼,终是咬了咬牙,往后退了退,珠串虽重要,可眼下的事更容不得耽搁,况且……他心里竟隐隐存了点念头,或许这串珠子在,能让陆景行睡得安稳些。
“走”他转身跟着林予安往门外走,脚步跨出门槛时,还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陆景行依旧攥着珠串,眉头渐渐舒展开些,呼吸也平稳了几分。
两人踩着青石板一路疾行,鞋尖沾了草叶的露水也顾不上擦,沈清晏腕间空落落的触感总在不经意间窜上来,让他频频分心,直到鼻尖萦绕上林间潮湿的腐叶气,才猛地回神。
抬头时,银月已悬在半空,在地上织出斑驳的光影,连前方林子的轮廓都被照得清晰分明。
还没踏入林子半步,一阵尖锐的嘶吼突然从林深处炸开,裹着夜风撞在两人耳尖,震得沈清晏指尖发麻。
那声音不似兽吼,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承受极致的痛苦,混着枝叶断裂的“咔嚓”声,在寂静的月色里格外刺耳,连周遭的虫鸣都瞬间歇了声。
林予安脚步猛地顿住,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是那边的动静,比去年早了半柱香”
他转头看向沈清晏,见对方正盯着林间晃动的树影,腕间无意识地摩挲着。
嘶吼声又一次划破林梢,比先前更近了些,连地面都似被震得微微发颤,落下的碎叶顺着风卷到两人脚边。
沈清晏攥着衣摆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出浅白,目光直直锁着嘶吼声传来的方向——那里的树影晃动得格外剧烈,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能看见隐约晃动的黑影,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
“我进去看看”他话音落得极快,几乎没给林予安反应的时间,脚步已经往前迈了半步。
林予安瞳孔猛地一缩,伸手就攥住了沈清晏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衣袖里:“你疯了吗?!”他往那片晃动的树影扫了一眼,喉结滚了滚,“往年这时候出来的东西有多凶你忘了?连带了家伙的人都折在里面过,你赤手空拳进去,就是送死!”
沈清晏的胳膊僵了僵,却没回头,只是缓缓抬眼看向林予安攥着自己的手,指尖轻轻抵在对方的手腕上,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没有”他顿了顿“我就靠近看看,不深入,若是情况不对,会立刻退出来”
话落时,他指尖微微用力,顺着林予安手腕的力道轻轻一挣,便抽回了自己的胳膊。
沈清晏的脚步没再顿半分,靴底碾过地上的枯枝,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很快便离林予安站着的地方远了些,身影渐渐融进斑驳的树影里。
“沈清晏!”林予安的声音陡然拔高,他往前追了两步,手伸到半空,却只抓住了一缕带着凉意的夜风。
他看着沈清晏的背影,喉间发紧,那些劝诫的话堵在舌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太了解沈清晏了,一旦做了决定,就绝不会回头,此刻再喊,也只是徒劳。
沈清晏像是没听见身后的呼喊,连脚步都没晃一下,背影越来越小,最后彻底隐入那片晃动的树影中。
林予安僵在原地,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又慌又急。
他能清晰感受到那片林子散出的怨气,像冰冷的潮水,顺着夜风往这边涌,裹得人呼吸都发沉,每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压抑。
他死死盯着沈清晏消失的方向,几次想抬脚追进去,却又想起两人原本的约定——不能擅自行动。
纠结间,林子里的嘶吼声忽然低了下去,只剩下枝叶轻轻晃动的声响,连那股浓重的怨气,都似淡了几分,这反常的平静,更让林予安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片林子立在此处已有数十年,早年本是护城的防护林,枝繁叶茂能遮天蔽日,后来因城郊改迁,渐渐成了无人问津的荒林。
变故是从三年前开始的,战乱时流民逃窜,又逢瘟疫肆虐,不少人倒在林边没了气息,官府无暇处置,便任由尸体被拖进林里丢弃,久而久之,林中空地竟堆起了层层尸身,腐臭之气连半里地外都能闻到。
日子一久,尸身渐渐与腐叶、泥土混在一起,滋养出的杂草都比别处粗壮几分,颜色也透着诡异的深绿。
再往后,林子里就开始出现怪事夜里总有人听见呜咽声,路过的樵夫还说见过泛着绿光的鬼火,在林间飘来飘去,像是在寻什么东西。久而久之,“凶林”的名声便传了出去,连走夜路的人都绕着林子走,生怕沾染上晦气。
此刻沈清晏走在林里,脚边的落叶下时不时能碰到坚硬的东西,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指尖瞬间泛起寒意。
空气中的怨气比林外浓了数倍,像无形的藤蔓,缠在脚踝、裹着心口,连呼吸都带着冰冷的滞涩。
他抬手拨开挡路的枝条,指尖触到的树皮又冷又湿,还沾着不知名的黏腻汁液。
往前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脚下忽然一软,低头便见落叶下陷了一块,隐约能看见一截发黑的布料,想来是尸身腐烂后露出的衣物。
沈清晏脚步一顿,目光扫过四周,只见林间空地上的杂草长得格外密集,底下想必埋着更多的尸身,那冲天的怨气,便是从这些无人收殓的亡灵身上散出来的,日复一日,越积越重,连月光落在这片区域,都似淡了几分暖意。
风来得突然,没有半点预兆,从沈清晏背后卷过来。
那风不像寻常夜风那样温和,倒像是有无数冰凉的指尖,顺着衣领往脖颈里钻,又缠上他空落的腕间,激得他后背瞬间泛起一层细密的寒意。
沈清晏的身体比思维更快做出反应,脚步猛地顿住,手腕一翻,下意识地往后侧身回头,目光锐利地扫过身后的林地。
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出深浅不一的光影,脚下的落叶纹丝不动,只有几根干枯的枝条挂在枝头,随着风轻轻晃了晃,连半个人影、半道异常的痕迹都没有。
他眉头微蹙,指尖悄悄攥紧,目光在身后的树影间反复逡巡。方才那阵风里,似乎还裹着一丝极淡的、类似呜咽的声响,可此刻再仔细听,只剩下风穿枝叶的“哗啦”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微弱的嘶吼,那点呜咽声似是错觉,转瞬就散在了风里。
沈清晏站在原地没动,后背依旧绷得发紧。这片林子的怨气本就重,方才那阵反常的风,绝不是偶然。
腕间突然传来一阵刺骨的凉,不是夜风的冷,是像浸过冰窖的寒意,顺着皮肤往骨血里钻,瞬间攥住了沈清晏的手腕那触感又硬又糙,带着黏腻的湿意,绝不是活人的体温。
沈清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悸,猛地转身望去——月光正好落在对方身上,将那副骇人的模样照得一清二楚。
那人站在离他不过三尺的地方,身形佝偻着,身上的衣物破破烂烂,沾着发黑的污渍,像是从泥里捞出来的。
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他的身子,半边手臂的皮肤早已不见踪影,森森白骨裸露在外,骨缝里还卡着细碎的腐叶与泥土,指骨泛着青灰的冷光,正死死扣着沈清晏的手腕;其他有肉的地方也坑坑洼洼,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过,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紫黑,隐约能看见底下蠕动的蛆虫,腐臭之气混着怨气,直往沈清晏鼻尖钻。
沈清晏的目光落在对方那张模糊的脸上——大半张脸的皮肤也没了,露出泛红的肌肉与凸起的颧骨,只有一只眼睛还嵌在眼眶里,浑浊得没有半点神采,却直直盯着沈清晏空落的腕间,像是在寻找什么,喉咙里还发出“嗬嗬”的声响,难听又诡异,可沈清晏非但没有半分惧意,反倒有股陌生又熟悉的暖意,从心底慢慢浮了上来。
这感觉很微妙,像很久没见的故人又凑到一起,又像听过无数遍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说不清来源,却格外安稳。
这股熟悉感越来越浓,似一层薄暖的雾,悄悄将周遭的怨气与诡异都驱散,沈清晏能清晰察觉到,对方扣着自己腕子的力道在慢慢减轻,原本紧绷的身形也微微放松,喉咙里“嗬嗬”的怪响淡了下去,只剩浑浊的眼睛,依旧直直盯着他空落的腕间。
他指尖动了动,没有再试图挣脱,反而问道:“你……是在找什么吗?”
话音刚落,对方的身子明显顿了一下良久却只是摇了摇头。
沈清晏眼底掠过一丝明显的惊奇,指尖微微蜷起——他本是随口一问,没指望对方能听懂,可那具身影竟真的给了回应。
可这份惊奇还没在脸上停留片刻,对方的模样忽然变了。原本放松的身形骤然绷紧,裸露的骨手重新攥紧,指节泛着青灰的冷光,连浑浊的眼睛里都翻涌起点点猩红。它喉咙里的“嗬嗬”声再次响起,这次却带着尖锐的戾气
沈清晏心头一沉,对方周身的怨气突然暴涨,像冰冷的潮水般朝着他涌来,裹得他呼吸一滞。
下一秒,沈清晏只感觉眼前发黑,直至什么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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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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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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