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陈砚秋接手黑板报,巧妙融入“科学破除迷信”。二柱娘深夜送饼,借机传递关键信息。周大壮暴力威胁,反促陈张兄弟情谊深化。
张老栓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凌晨咽了气。
村里人都说,他是被那场秋末的寒流带走的,但陈砚秋知道,老人是带着满腹无法言说的秘密和恐惧走的。下葬那天,张铁蛋哭成了泪人,这个平日里结实得像黑松木的汉子,在父亲的坟前显得格外脆弱。陈砚秋默默陪在他身边,帮忙打理丧事的杂务,将自己最后几块舍不得吃的饼干,悄悄塞进了张铁蛋那件破棉袄的口袋里。
丧事过后,村里似乎短暂地恢复了平静,但那是一种压抑的、山雨欲来的平静。老支书露面的次数多了起来,总是背着手,在村里踱步,目光深沉地扫过每一个角落,尤其在知青点附近停留的时间格外长。陈砚秋能感觉到那目光中的审视与警告,他更加谨慎,将笔记本藏得更深,那支藏着碎瓷片的钢笔,更是从不离身。
这天,老支书在村部前的空地上找到了陈砚秋。空地的土墙上,有一块用墨汁涂黑、边缘斑驳的木制黑板,上面残留着几行模糊的粉笔字,大多是些过时的口号。
“陈知青,”老支书脸上挤出一丝算是和蔼的笑容,但眼底没什么温度,“听说你在城里是文化人,字写得好。这黑板报,以后就交给你了。要多宣传党的政策,鼓舞生产干劲,那些个有的没的,封建迷信的东西,可不能往上写。”他特意加重了“封建迷信”四个字,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陈砚秋。
陈砚秋心里明镜似的,这是老支书想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同时用“宣传任务”束缚住他,让他无暇他顾。他脸上露出些恰到好处的腼腆和认真:“好的,老支书,我一定尽力办好。”
他摩挲了一下口袋里的钢笔,心中已有计较。这黑板报,或许不是一个牢笼,而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光明正大传递信息、甚至暗中观察的平台。
接下任务后,陈砚秋干得很卖力。他找来几根颜色不一的粉笔头——那是他离家时,从母亲工作的文具厂废料里偷偷攒下的。他用黄色粉笔勾勒出饱满的麦穗图案,用红色写上“农业学大寨”的醒目标题,用白色小楷工整地抄写最新的公社通知和生产安排。
他的字确实漂亮,板正又不失风骨,配上简单的图案,原本死气沉沉的黑板报立刻鲜活起来。很快,每次他出板报的时候,总会吸引几个村里的小孩蹲在旁边,瞪大眼睛看着那些彩色的字和图,偶尔发出小小的惊叹。
陈砚秋注意到,那个总是跟在赵晓燕身后的二柱,有时也会远远地站着,歪着头看,嘴里含糊地念叨着什么,当陈砚秋看过去时,他又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跑开。
更让陈砚秋在意的是,他在板报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用蓝色的粉笔,小心翼翼地画了一朵小小的、抽象的荷花,旁边用极小的字写了一行:“科学种田,破除旧俗。”
他知道这很冒险,但这朵荷花是一个信号,一个试探。他在赌,赌那个与荷花有关的人——李红梅,或者还有其他知情人——能够看到,并能明白他的意图。
李红梅确实看到了。在一次下工回来,经过黑板报时,她的脚步有瞬间几不可察的停顿,目光在那朵蓝色荷花上停留了足足两秒。她没有看陈砚秋,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冰霜,但陈砚秋敏锐地捕捉到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当晚,夜里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敲打着窗棂和屋顶的茅草。陈砚秋躺在炕上,听着雨声和风声,久久无法入睡。枕边的布娃娃似乎在潮湿的空气里散发着一股更浓的霉味。
接近子夜时,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被雨水掩盖的敲门声响起。
不是敲外间的门,而是直接敲击他们里屋的门板,很轻,很有节奏,三长一短。
陈砚秋立刻清醒,心脏提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对面炕上的李红梅,她似乎睡得很沉,没有任何反应。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到门边,压低声音:“谁?”
门外传来一个同样压低的、带着颤抖的女声:“陈知青……是俺,二柱娘……开开门,俺给你送点吃的……”
二柱娘?那个看起来总是怯懦懦、低眉顺眼的妇女?陈砚秋心中疑窦丛生,深更半夜,冒着雨来送吃的?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拉开门栓。
门开了一条缝,二柱娘瘦小的身影挤了进来,她浑身湿透,头发贴在脸上,冻得嘴唇发紫。她手里确实捧着一个小布包,但递过来的时候,手指极其隐秘而又迅速地将一个叠成指甲盖大小的纸片,塞进了陈砚秋的手心里,同时用乞求般的、充满恐惧的眼神死死盯着他。
“陈知青……你是好人……俺家二柱说的……”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小心……小心周大壮……他们……他们怕你查……”
话没说完,她像是被外面的什么声音惊吓到,猛地缩回手,抱着那个根本没送出去的布包,头也不回地、像幽灵一样重新没入夜雨之中,瞬间消失不见。
陈砚秋迅速关好门,插上门栓,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感觉手心里的那个小纸片像一块烧红的铁。
他回到炕上,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小心翼翼地展开纸片。纸片很薄,像是从什么本子上撕下来的,上面用烧过的木炭,写着一行歪歪扭扭、却清晰可辨的字:
“苏兰姐的东西,在灶房第三块砖下。”
灶房?第三块砖下?
陈砚秋的心脏狂跳起来。二柱娘!她果然是知情人!而且她在暗中帮他!她冒着巨大的风险,送来了这条关键的信息!“他们怕你查”——“他们”是谁?老支书?周大壮?
这一夜,陈砚秋彻底无眠。灶房第三块砖下藏着什么?是苏兰的遗物?还是更多的线索?他必须尽快找机会查看。
机会在第二天下午来临。李红梅被老支书叫去公社对账本,张铁蛋去了邻村换种子,知青点里只剩下陈砚秋一人。
他深吸一口气,走进那间低矮、昏暗的灶房。灶台冰冷,角落里堆着柴火。他数着地面那些凹凸不平的旧砖块,找到从门口数的第三块。
他蹲下身,用手指抠住砖块的边缘,用力一掀——砖块是松动的!
掀开砖块,下面是一个小小的、黑黢黢的洞。他伸手进去摸索,指尖触到了一个硬硬的、冰凉的东西。
他把它掏了出来。那是一个小小的、锈迹斑斑的铁皮盒子,上面印着的图案已经模糊不清。
就在他准备打开盒子的瞬间,外面院子里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和一个粗哑的嗓音:
“陈砚秋!给老子滚出来!”
是周大壮!
陈砚秋心里一凛,迅速将铁皮盒子塞进怀里,将砖块复位,刚站起身,周大壮那高大的身影已经堵在了灶房门口,遮住了大部分光线。
周大壮一脸横肉抖动着,眼神凶狠地上下打量着陈砚秋,手里拎着一根小孩手臂粗的木棍。
“小子,听说你挺能蹦跶啊?”周大壮用木棍一下下敲着自己的手心,发出令人不安的“啪啪”声,“黑板报画得不错嘛?还‘破除旧俗’?你他妈什么意思?”
陈砚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怀里那个铁皮盒子硌着他的胸口。“周队长,我只是按照支书的吩咐,宣传科学……”
“少他妈给老子来这套!”周大壮猛地打断他,一步跨进灶房,逼到陈砚秋面前,浓重的汗味和烟味扑面而来,“我告诉你,城里来的小崽子,黑松岭有黑松岭的规矩!不该你打听的别打听,不该你画的别他妈瞎画!不然……”他举起木棍,恶狠狠地指向陈砚秋的额头,“老子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信不信?”
面对这**裸的暴力威胁,陈砚秋感到一股血气往头上涌,但他死死压住了。他知道,此刻硬碰硬吃亏的只能是自己。他左手在口袋里紧紧攥住了那支钢笔,冰凉的笔杆让他保持清醒。
“周队长的话,我记住了。”陈砚秋垂下眼睑,语气平静无波。
周大壮似乎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随即更加恼怒,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猛地挥起木棍,却不是打向陈砚秋,而是狠狠砸在旁边的水缸上!
“哐当!”一声巨响,水缸被砸裂了一道缝,浑浊的水汩汩地流了出来。
“记住就好!老子说到做到!”周大壮啐了一口,狠狠瞪了陈砚秋一眼,这才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
陈砚秋站在原地,直到周大壮的脚步声远去,才缓缓松开已经握得发白的手指。他看着地上流淌的水和破裂的水缸,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警告,更是一个开始。
傍晚,张铁蛋从邻村回来,听说了周大壮来闹事砸缸的事情,二话不说,提着一把磨得锃亮的镰刀就冲到了陈砚秋面前。
“砚秋哥!你没事吧?”张铁蛋气得脸色通红,“周大壮那个王八犊子!他再敢动你一下试试!”他把手里的镰刀猛地往门框上一砍,“哐当”一声,镰刀深深嵌入门框木料里。
“铁蛋,别冲动。”陈砚秋心里一暖,拉住他。
“俺爹说过,咱庄稼人,得护着好人!”张铁蛋胸膛起伏,语气斩钉截铁,“砚秋哥,你是好人!以后周大壮再找你麻烦,你就告诉俺!俺就说他偷了俺家的玉米种,看老支书信谁的!”
看着张铁蛋那憨直而坚定的眼神,陈砚秋知道,这个兄弟,他交下了。这种在困境中得到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维护,比任何东西都珍贵。
夜里,确认李红梅已经睡熟,陈砚秋才在被窝里,用被子蒙住头,借着手电筒的微光,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铁皮盒子。
盒子里没有他预想中的日记本或信件,只有几样小东西:
一截已经完全褪色、干枯的红色塑料绳头,和李红梅扎头发的那根几乎一模一样。
一小缕用红线系着的、枯黄纤细的头发。
还有一张折叠的、泛黄的纸片,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一行字:
“水车东十步,老井北五,松针缝骨,血债血偿。”
字迹的颜色是暗褐色的,像干涸已久的血。
陈砚秋看着这些东西,尤其是最后那张纸片上的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通达四肢百骸。
松针缝骨,血债血偿。
苏兰的怨念,果然从未平息。而这条用血写就的指示,究竟指向何处?是埋骨之地,还是……复仇之路?
窗外的风雨声更急了,那呜咽的风声,仿佛也带上了冤魂的泣音。陈砚秋将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回铁盒,藏在自己铺盖卷最隐秘的夹层里。
他知道,自己找到的,不是答案,而是更深、更黑暗的谜团入口。
陈砚秋接手黑板报,巧妙融入“科学破除迷信”。二柱娘深夜送饼,借机传递关键信息。周大壮暴力威胁,反促陈张兄弟情谊深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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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黑板报下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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