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御花园中热烈的阳光炙烤着江月竹的身心,在她的内心柔软处刻下永恒的烙印。
“女人也可以拥有自己的天下。”
这句话萦绕着江月竹,伴随着她一年又一年。
她其实想问祁君雪,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太过年少,太过懵懂无知,无法理解这句话半分。
皇宫的四方田地仿若囚笼般,困住了她的身体也困住了她的思想。
因此,她无法跳脱出层层枷锁,所以未曾见过祁君雪口中的“天下”。
她只知,这天下是属于她父皇的,天下臣民皆是臣服于她父皇的。
她只知,她父皇是“天下”最尊贵的男人,而未来她的太子皇兄也会像她父皇一样。
而至于超越父皇,夺得天下,又怎么是一个女儿家该想的。
她将这些晦涩问题抛诸于脑后了,她不再去想它们,而是选择在祁家的庇护下与母后过着平淡的生活,享受来之不易的安乐。
那日祁君雪将在御花园的遭遇讲给了镇北王夫妇听,镇北王夫妇十分同情,同时也给祁君雪讲了些许往事。
当朝皇后名唤魏惜晨,是魏国公府一个最不起眼的庶女。
皇后的母亲从前是乡野丫头,名叫苏盼娣。粗鄙不堪,偏偏长了张倾国倾城的脸蛋,又恰巧被随皇帝微服私访的魏国公看中,碍于出身,便也只能以奴婢之名暗自纳入府里。
那日魏国公醉了酒,便与她有了孩子,那孩子便是皇后。
国公夫人大怒,下人怀有国公的孩子,这对于国公府乃是奇耻大辱,但表面上却也不得不为国公府名声纳她为妾,背地里却命人下毒毁了她的容貌,从此失了国公爷的欢心。
之后,苏盼娣难产而死,拼劲全力生下了女儿,也便是魏皇后。
再之后,先帝驾崩,皇上即位。朝中动荡,后位空置。皇上便要求势力稳固的魏国公府将女儿送进宫为皇后。可魏国公府全府上下只有三个男丁,再便是魏皇后这个庶女了。
万般无奈又能如何。魏皇后奉旨进宫为后,可却不得皇上欢心,只得被四方天地锁了一生。入宫数十载郁郁寡欢,不得皇上爱惜,也不得母家照顾,可谓如履薄冰,数十载也只诞下一儿一女。
我朝太子素来立嫡立长,而皇后的儿子江益稷便占尽了两样,顺利成章地被立为太子。
人善被人欺。立太子三年后,皇后被萧贵妃诬陷与侍卫私通,且“证据确凿”,被夺了六宫之权,连太子也被废为庶人发配边疆。
偏偏这时,皇后有孕,诞下一公主,也便是江月竹。因为私通一事,江月竹饱受非议与排挤,也便成了皇子公主中最没存在感的那位。
皇后身后不是没有母家,只是那所谓的母家不在意这位庶女,也就导致皇后如浮萍般立于宫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少些冷眼与鄙夷。
可现如今不同了。祁家许诺护皇后母女周全,并不是一句空话。那可是镇北王府,那可是开国功臣铁骑王的后代。如此说来,祁家的势力虽不比魏国公府,可在朝中亦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虽说不上呼风唤雨,但要对付萧贵妃身后的萧家那也算游刃有余。毕竟萧家只出过一位户部侍郎,且萧贵妃把话,树敌颇多,要扳倒亦是轻而易举。
可他们却是要看着萧贵妃一步步走向权力巅峰,最后跌落谷底,一并把萧家变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入夜,镇北王妃修书一封,托了御膳房传膳太监送吃食时一并将信送给皇后。
凤仪宫内,夜凉如水。由于内务府的克扣,烛台仅剩五盏,散发出的暖光不足以照亮庞大却简朴的凤仪宫。
皇后拿了盏烛台放在书案上,勉强可以看清信纸上的娟秀字体。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鸟下绿芜秦苑夕,蝉鸣黄叶汉宫秋。行人莫问当年事,故国东来渭水流。”
皇后早年饱读诗书,如今看到这些诗句,虽不能了然,可已明白了一二。
大雨将要来的时候,总伴随着狂风肆虐。待到风平浪静,也便没人在意曾经发生些什么,也只是享受风雨过后的宁静罢了。
这就好比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这是要她忍耐,忍到对方狂妄之际,一鼓作气将所受的屈辱都讨回来。
她露出一抹淡然的笑,起皮的嘴角难得划出优美的弧度。随后她将信纸折了起来,放在火烛下。
红色的火苗跃然纸上,未几尽数化为灰烬。
自御花园江璟岚被祁君雪警告过后,萧贵妃也收敛了些许,不再隔三岔五便跑去凤仪宫闹事了。而江璟岚却照样逃课打狗遛鸟,时不时还拉上三五好友一同爬墙出宫,惹得萧贵妃很是头疼。
入夏以来,椿馨殿的冰饮以及鲜果就从未断过,下人都言萧贵妃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之重早已超越皇后,或许用不了多久,中宫便会易主了。
只是边关战事吃紧,最近又民乱四起,故而宫里的开销被限制了些,对于萧贵妃而言却也没多大影响,毕竟瓜果蔬菜皆为御赐,江南织造的锦缎也是优先送往椿馨殿,自然,这也是皇上要求的。
原不用她使银子,只是她那不争气的父亲近日因贪污军饷被贬了官,且罚奉三年。
可萧家上下家仆还等着领月银,这月银也只能是萧贵妃出了。
一月两月的还好,作战时间一长就连风光无两的萧贵妃也受不住。
谁成想,事情偏偏不如她所愿。
观德9年,天灾肆虐,农民起义,大批以各地县令为首的起义军攻城略地,一路直指皇城。
朝中武将皆往边境平乱,驻守边疆,霖朝疆域辽阔,若要赶回,起码需要五月时间。
可起义军势如破竹,不出三月便可打到天子脚下,皇城岌岌可危。
早朝,皇帝端坐上首,臣子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却是连头都不敢抬。
“诸位爱卿中当真没有愿意平反者?满朝文武遇事畏首畏尾!难不成还要朕御驾亲征!?”
皇帝长袖一拂,桌上请求议和的折子悉数落地,还砸中了跪在前头的几位臣子。
几位亲王已经回到各自的领地镇守边关,镇北王以及新封的平西王前几日上奏回京平叛都被皇帝以“本末倒置”为由驳回。
如今便只剩下平日里自诩清高的文臣。而他们,几乎要将头几乎要低到地板里,高傲的外皮悉数褪去,只剩下了自卑的内核。皇帝站起了身,拔出了龙椅一旁的佩剑。
剑出鞘,刀锋芒芒。
“大不了朕御驾亲征,还怕剿灭不了叛军吗!”
说着便提了剑,往门外走去。
几个胆大的文臣们拦在门口,阻止皇帝的下一步动作。
突然,午门外闪现了一抹红色的身影,正脚步铿锵往摄政殿走来。
来人少女摸样,五官精致,但却透露着一丝清冷与钢毅,一袭红衣更称皮肤雪白,便是个冰肌玉骨般的美人。
皇帝的余光扫过那一抹红色,见来人手拿佩剑,放荡不羁,当下便也联想到叛军的女首领。心想叛军已然如此嚣张,敢大摇大摆地进宫?
于是踹翻了那几个弱不禁风的臣子,拎着佩剑,跨出摄政殿的门槛,三步并作两步迈下了白玉石阶。
见那女子,便毫不犹豫地拿着佩剑横在了对方的脖颈。
对方先是一愣,转而不顾脖颈间的利剑,自顾自的跪了下去。
“臣女镇北王府祁君雪,特来向陛下请命,出征平叛。”
句句铿锵,眼神坚定。皇上拿着佩剑的手慢慢垂到一旁,上下打量着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之七八的女子。
“你?一女子也想带兵?痴人说梦。”皇帝冷笑着,回头便要向摄政殿内走去。
祁君雪朝皇帝行了个大礼,头十分虔诚地磕在石砖上。
“启禀陛下,臣女自八岁起便随父从军,自幼熟读兵法,懂得用兵之道,并不逊色于儿郎。恳请陛下准臣女带兵平叛,还冉朝太平!“
皇帝转过身,眼神轻蔑,淡淡道:“即便如此,可你是女儿身,厮杀战场,刀剑无眼,你有几成取得胜利的把握?”
“有臣女在,王军便不会输。”
翌日,一万御林军集结城外,队伍后方还停着几辆攻城车与投石车,列得整整齐齐。
祁君雪初封御林军统领,把持着御林军的调度权,正穿梭于队伍间巡视,巡视至一骑兵面前,忽然听到对方的冷笑声。
“一娘们,不好好在家生孩子取悦夫君,倒学着我们男人一般上战场了?竟还成了老子的上司?这不是奇耻大辱吗!”
祁君雪瞪了那人一眼,带兵打仗原也不想过多计较,正欲前行,那骑兵却突然跳下马,拉住了祁君雪的手腕。
“老子说你呢!没听见啊!你是想被老子扒掉一层皮吗!”
祁君雪回眸,一个巴掌极其狠厉地抽在那骑兵的脸上,骑兵应声倒地,捂着半边脸,一脸不可置信的瞪着祁君雪。
“怎么着?还没出长安呢就已经尊卑不分了?身为骑兵,不好好守好你的马,还敢擅离职守?究竟谁给你的勇气?啊?!”
骑兵站起了身,抡起手臂便要还手,在拳头接触到祁君雪的前一刻忽然静止不动。
祁君雪朝骑兵身后看去,只见一身穿白衣头戴斗笠的女子站在骑兵背后,一柄长剑贯穿了骑兵的左肩,留下了深可见骨的伤口正不住往外渗着血。
副将听闻骚动,从队伍前端赶来,见此情形也慌了,大惊失色地望着眼前的白衣女子,半天才回过神来。
“全军戒备!”副将大喊。
祁君雪微微抬起右手,示意不必,神色淡漠。
“你是何人?如何知道大军行径?”
白衣女子两根纤长的手指撩开了斗笠边缘垂下的白纱,露出半边脸庞。
“祁统领,好久不见。”
那是江月竹。
祁君雪下意识地将江月竹拉到一边,仔细打量了一番,确认一切都好后,不解也随之浮上心头。
“你怎么知道行军路线的?”
“母后叫我来送你,我便向父皇求了这恩典,自然是父皇告诉我的”
江月竹笑了笑,踮着脚将长臂一伸,搂住了祁君雪的脖子。祁君雪先是一愣随后附和地将手搭在江月竹的背上拍了拍。
“姐姐这是要出征了?”
“是,可能会错过你的18岁生辰礼了。”
江月竹蛮不在意地啧了一声。
“那我倒是不在乎,什么时候过生辰都行。”
祁君雪闻言笑出了声
“到底还是小孩子,这种事情可不是能随便的。”
江月竹放下了手臂,可怜巴巴地看着祁君雪的眼眸
“你何时才能回来?”
“你倒是很关心国事,连王军回朝的日期也要过问。”祁君雪也放下了搭在江月竹背上的手,抱着臂倚着一旁的柳树。
“才不是!你何时回来,我何时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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